17、第 17 章

方庐这话放的大,说完整个讲堂都起哄起来。

连在一旁看书的叶境也听了个话尾,茫然地抬起头:“围着书院爬?新开发的练武方式吗?”

练什么武啊,他们又不考武举。

方庐敷衍他:“对对对,境兄有空可以试试。”

叶境“哦”了一声:“怕是没空。”

沈昭哭笑不得,问道:“你要考先生算术和思维论,可找好题目了?”

方庐把沈昭拉过去:“所以在等沈兄你嘛,我们商议了半天,觉得所选题目要么太简单,要么没趣味,迟迟没定下来。境兄弟倒是擅长算术,可你看他,有半点要加入我们的意思吗?”

叶境这人,几乎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发挥到了最高境界。

沈昭不用想也知道境兄弟没这么无聊。

但让他出题,万一真难为住了那丫头,日后被学生说成是草包,自己岂不是罪魁祸首?

沈昭想了想,说道:“《算经十书》中,《九章算术》是经典,何不从中抽取题目?”

方庐眼睛一亮,赞道:“好!”

立刻有人眼疾手快,自告奋勇要去藏书阁借阅《九章算术》。

沈昭确实有些私心。

凉晴这姑娘于诗词上一窍不通,不擅长也不喜欢,平时却表现的异常聪慧,若不是见多识广,便是头脑灵活,想来《九章算术》中的数术应该难不倒她。

沈公子这样想着,竟是有人看穿了。

讲堂中有人道:“你们上午不是才说过,凉先生博览群书,若是她正巧看过《九章算术》,那出的题不是恰好被她知晓答案吗?考起来意义何在?”

这话说的似乎在理。

沈昭却觉得声音熟悉,他循声望去,只见学生堆里挤着一个不起眼的人,声音不大,颇有些唯唯诺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午时还去过凉晴小院的马峥。

沈昭瞥了眼,将视线移开。

“有道理啊。”方庐道,“凉先生看到书多,万一被她看过这部书,那不是怎么考她都知道答案么?不行不行,换个。”

《九章算术》都不行,沈昭也没辙了。

他在国子监多年,倒是见过不少奇奇怪怪的数术题,或是书院里的老先生,痴迷疑难算术,研究得如痴如醉。

但不能拿出来坑凉晴啊。

讲堂陷入沉寂。

不多时,又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声音,说道:“今日我来书院前,经过大街时,正巧见到一商户与买家纠缠,双方各执一词,争得不相上下,不知道这个可否算题目,来让凉先生解决?”

方庐“啧”道:“我们说的是算术和思维论,与商家何干?况且凉先生本就是商户出身,你觉得她不会这个?”

读书科考、入仕为官。

本就是为的解决百姓的问题,将来这些学生中了三鼎做了官,小到家事、大到国事,也必然是要管的。

沈昭忍不住又看了马峥一眼,觉得这个人有些“水准”啊。

这种买卖家之争,凉晴作为先生若说不管,那是不配为人师表,便只能管,即便解决不了,也要出个面,推脱不掉。

果然,马峥道:“算是思维论的题目,那商户是家卖油的,买家是个炸油条的,长年在商户那里订油,今日却因为一些问题,始终没能将油运走。一边说油就在那里,有本事你就拿,一边说拿不走耽误了我们家做生意……总之吵得不可开交。”

方庐来的兴趣,问道:“怎么就拿不走了?那油不是在那吗?”

“商户今日运的是一桶十斤的油,买家只要买五斤,商户家里只剩一只三斤的油桶,而买家只带了只七斤的油桶,邻里都借了,没有多余的油桶,买家买不出来五斤油,耽误了炸油条,可不是要跟商户吵起来了。”

这问题有意思,学生们议论纷纷起来。

“卖油条的不能多买些油吗?来个七斤!”

“或者少要一些,先买三斤凑合用。”

马峥显然有备而来:“炸油条的多年经验,五斤油正好够,少了不够用,多了囤着不新鲜。”

“那这可怎么买?一只七斤和一只三斤的油桶,怎么也倒不出来五斤油啊?”

题目有些难度,同时趣味性十足,方庐一拍腿:“就这个题!”

凉晴正要去讲堂,刚出了斋舍,就见一群她的学生浩浩荡荡而来。

为首的方庐,马峥在队伍末,不起眼。

最惹眼的还是旁边的沈昭,沈公子单手背后,依旧一副洒脱风,只不过此刻面色有些凝重,像在担忧什么。

叶境竟然也在队伍中,被方庐拖拽来着,估计是被“先生有好题要讲”的理由哄骗来的。

凉晴顿住脚步,寻思着这些人难不成都有“惑”要解?

方庐脸上的兴奋都藏不住了,走到凉晴面前先是规矩道:“凉先生。”

众人拱手问礼。

待方庐说明卖油的和炸油条两家的矛盾,凉晴愣住了。

沈昭有些担忧,替凉晴解围:“凉先生今日刚到书院,怕是对主街也不熟悉,不如等……”

方庐摆手道:“没事儿,我们和先生一同去,给先生领路。”

凉晴莫名其妙被方庐等人带走了。

一众人出了书院大门,朝主街方向而去。

沈昭见凉晴一路半垂着眸子,猜这丫头是不是被难为住了。

他放慢脚步,走到跟凉晴并排的位置,拿胳膊挨了挨对方,低声逗她:“怕了?”

凉晴摇摇头。

沈昭没个正形:“你求我,我帮你。”

凉晴奇怪地看他:“我为什么要求你?”

沈公子笑着逗人:“不是你在讲堂里说的,要求求我们吗?”

凉晴:“……”

被沈昭这么嘻嘻哈哈一搅合,凉晴倒肯说些心里的真实想法:“我觉得他们在侮辱我。”

沈昭心里一紧,心说姑娘家还是心思缜密,莫不是已经看出方庐等人在故意试探?

先生刚来书院就被学生考来考去,说的严重些,可不就是侮辱吗?

可别给这丫头留下不好的印象和心理阴影了。

沈昭打圆场:“你别这么想,他们……”

“这种题目,我八岁就会,如今十八。”凉先生碎碎叨叨地怨怼,“这还不算侮辱我吗?”

沈昭:“……”

原来是这样的侮辱。

“你这么想也不对。”沈祭酒职业病使然,絮叨起来比凉晴严重甚多,“咱们这些做先生和学生的,将来做父母官的,甭管多大年龄,都要倾尽所能为民解忧,这跟八岁和十八没关系,知道吗?”

换来凉晴一句:“我是你先生。”

沈公子:“……”

哦。

正阳县城中段,是比较繁华的主街。

凉晴对这里不算陌生了,送凉绥来考试加上沈公子尽地主之谊,这都第三回了。

老远望过去,主街尽头围满了人。

细看,果不其然,正如方庐所说的那样,有家卖油的正和一个身穿大褂,挽着袖子的买家吵架。

“我们家今明两天是没生意做了,答应的油送不来,生意怎么开张,我拿水炸吗?我们可是交了定金的,你们得赔!”

这一听就是炸油条家的了,再听另一边:“我说兄弟,这回真是没油桶了,反正油我给你放这,咱交定金的时候可没说我必须倒出五斤油来。”

沈昭一扬下巴:“瞧吧,还真是这么回事。”

凉晴:小学奥赛诚不我欺。

方庐等人就等这个,个个摩拳擦掌道:“先生,你可有法子解决?”

凉晴拨开人群走了进去,说道:“两位先别吵,我有法子倒出五斤油?”

卖油的和炸油条停下来看着她,一上午没人想出法子,这是从哪冒出的姑娘家,竟说自己能倒出五斤油?

凉晴自我介绍道:“我是学都书院的先生,这些都是我的学生,我学生们不忍看到同乡争吵,专门赶来为大家解决难题。”

方庐听得脸上一红,他哪是为了解决同乡纷争,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油铺前面围着的人们却面面相觑起来,一个姑娘家当先生?还跑到市井里解决问题?

炸油条的犹豫了一会,先说:“你要真有法子能解决,我免费请你吃一个月的油条。”

凉晴心说行,反正书院的曹院长不管她饭,虽说有沈公子接济,总不能一直占学生的便宜,改日也让沈公子占个便宜,请他吃油条。

这想着,她抬手招来几个学生,指挥道:“先把把十斤油桶里的油倒出来,把七斤的油桶装满,再把七斤油桶中的油倒进三斤的油桶里……”

争吵的、看热闹的,这会儿都安静了下来,勾着头瞧女先生指挥学生们倒油。

油在几只桶里来回颠倒,众人看得迷迷糊糊,压根不知道每只油桶里各有多少油了。

只有凉晴心里明镜似的:“现在十斤油桶里有两斤油,三斤油桶里有一斤油,七斤油桶是满的,只需要再把七斤油桶中的油把三斤油桶灌满,七斤油桶中就只剩五斤油了。”

大伙一看,还真是!

炸油条的和卖油的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沈昭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赞赏的目光看着有条不紊指挥的人。

方庐边搬起油桶,边嘀咕道:“我都倒晕了,这就成了?”

大伙交口称赞,最后一桶油被高高抬起。

就在这时,马峥搬着油桶的手突然一滑,方庐那边一个没抓紧,油桶滑落,清澈的油液全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