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带着这个,娘做的葱油饼,你路上吃。”
“妹,以后当先生了,笔墨能用的着,带着吧。”
“女儿啊,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万事要知道忍让,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知道吗?”
凉晴一一点头应了,怀里的小包袱里被娘和哥塞得鼓鼓囊囊,耳朵里落满了爹的教诲。
今日就要正式去学都书院报到了,全家人来镇子口送她,家里没多少贵重的物件让她带去,却都是家人的一片心,她也不推辞,全部带上了。
“爹,娘,哥,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书院离家不远。”
娘不想在女儿面前哭哭啼啼的,骂她:“傻丫头你懂什么,在书院能跟在家一样吗?说回来就回来了,人家那规矩大着呢。”
都要当先生的人了,还“傻丫头”呢。
凉绥苦笑不得地拦着娘:“妹懂事着呢。”
凉晴跟全家人道别,最后对凉绥说:“哥,我先去,在书院等你。”
凉绥点点头,温声道:“快走吧,第一天去书院别迟了。”
凉晴紧了紧小包袱,再看一眼镇子,转身踏上了去学都书院的路。
这几日,她没少往胡家跑,先是劝说胡兴德回家,跟豆芽儿娘和小豆芽认个错、表个态,胡家一家团员后,她跟胡兴德商议书院模考改革。
胡兴德对科考制度是真熟悉,当场就制定了几个详细执行计划。
凉晴觉得这事交给他算是交对人了,商议后,决定先让胡兴德安顿下家里,晚几日再去书院。
豆芽儿娘听说老胡能去学都书院教学,也高兴了起来,拉着凉晴不让走,非要给她做豆腐炖鱼吃。
小豆芽奶声奶气地叫她“晴姐姐”,凉晴掰着手指教他算数。
至于她哥凉绥。
那晚吃饭时,全家人商议了一番,觉得凉绥如今是举人了,先生传授的一些东西对会试的确有用处,便决定下个月月初就让他到学都书院念书。
凉晴记得那晚,她还没跟爹娘说要去书院当先生的事情,一家人商议完哥的事,开始操心她。
娘说:“等凉绥考了会试,也给晴丫头定个好人家。”
凉绥都惊了,辩驳:“我妹还小。”
“小什么小。”凉母说,“都十七八的大姑娘了。”
凉晴倒反应不大,淡定地就着青菜吃米饭,只说:“我不定亲,我也要去学都书院。”
凉母以为她想念书,反对道:“你一个姑娘家念什么书,念得再好将来不还是要嫁人。”
凉晴搁下碗筷,平静地说:“我去书院当先生。”
啪!
不知道谁的筷子没拿稳,掉在木桌上。
“当什么?当先生?”凉母就当听了笑个话,“你哥中了举才去书院当学生,你一天书没念过,想着去当先生?脑子又不好使了?”
“是陈县令让我去的。”凉晴怕娘不信,补充道,“那天我被告到衙门,给自己解了围之后陈县令就一直想让我去。”
全家人:“……”
“后来我想了想,就答应他了。”
全家人:“……”
想到她跟全家人解释半天,他们才信了不是自家丫头信口开河,凉晴就有点想乐。
她脚程不慢,不到午时,就已经进了正阳县城门。
学都书院坐落在县城东北角,是当年济州知府上书朝廷建造,工部批了之后,选址就选在了科举之乡正阳县,由正阳县县令陈丰负责督造。
书院选在人烟稀少的县城一隅,图个清静,建得却很是恢弘大气。
宽阔的大红朱门坐落在七层台阶之上,门前是块七尺长三尺高的长石,背面雕着“鱼跃龙门”图样,正面则刻着书院的诫训:学以广才,志以成学[1]。
一名小童打扮的人早早等在书院门口,院长跟他说了,今儿来这位先生,是陈县令亲自举荐,要好好招待,怠慢不得。
小童心里琢磨,这得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不知道陈县令从哪座深山老林里挖来的老学究,来书院当镇院之宝。
小童百无聊赖地临摹长石上雕刻的字样,就看到街口走来一位姑娘。
这姑娘的打扮又跟别的姑娘不甚相同,没有香软轻纱和累赘发饰,只一件干净利落的粗布衣裙,后背一只鼓鼓囊囊的包袱,长发半挽成髻,簪了根样式极简的木簪。
“姑娘,这里是男子读书的地方,请速速离开。”小童尽职尽责道。
凉晴自打来到这,真可谓走到哪都被驱逐,像是踩了他们拿黄金做的二分地,女子地位竟是这般低下。
“男子读书的地方,女子连待一会儿都不能够,这就是学都书院教授的道理吗?”凉晴平静地质问。
小童没正经读过书,不过是来书院当个杂役,挣些钱两贴补家里,顺道听过几耳朵学生们念书。
他张口无言以对,男子能读书,女子读不得,有钱之人能来读书,穷人读不得,这不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吗?
凉晴想起一句小时候听过的宣传语: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子更顶半边天。
深感当代社会对女子宽容度的逐渐提升,不再拘泥于闺房后院,可以走到广阔天地中,大有作为。
而义务教育的普及,也让所有家庭里的孩子有学可上、有书可读。
“读书无所谓男子女子、穷人富人。”凉晴说,“这世上,学问是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不轻视你的出身、样貌,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这话需要感悟,半大小童哪听得懂,为难道:“姑娘,你别在这捣乱了,今日可是有位先生要来,我在这等着接他,你别误了我的正事儿。”
凉晴抬脚往里走:“我就是,走吧。”
留下小童一脸惊讶。
再说沈昭,何故没等在门口迎接亲自请来的先生?
养尊处优的沈公子第一天来书院,带了不少物件来,成轲驾着马车去斋舍帮他安置,他本人则从马车里摸出一盒点心,存在感极高地进了讲堂。
讲堂是平时先生讲课、学生听课的主要场所。
这会还没开课,堂内十多个半大小伙或坐或立或打闹,乱作一团。
沈昭今日没做平日里惯常的雅公子打扮,换了封腰束袖装扮,少了几分舒雅、多了几分少年感,瞧上去龙马精神了不少,连年纪都看着小了许多。
他立在敞开的门前,曲起手指敲了敲木门。
堂内的喧闹立即停了下来,千姿百态地学生扬起面孔,个个望向门口的人。
方庐正扣着同位的手,威胁人家给他抄讲义,门口来人之后,他俩这“压倒”般的姿势便僵持在半空了。
方庐问:“这是新来的先生?”
他同位摇摇头,一看就是被欺负惯了的样子,弱弱地答:“不知道啊。”
沈昭面带微笑,贴心地答:“我不是先生,我是新来的学生。”
方庐“哦”了声,继续手下的动作:“那怕个球啊,快给我抄。”
讲堂里的学生听见他不是先生,瞬间失去兴趣和怕性,继续各干其事。
沈昭摇了摇头,走进讲堂,顺便找了个位子坐下。
把他的点心盒和学具一一摆出来,装地是一副乖学生做派。
他径直坐在方庐前面,直接把这“堂霸”的注意力给吸引了。
方庐松开同位的前襟,拍拍沈昭的肩膀,“喂”了声:“这是你的位子吗?”
沈昭不温不火道:“怎么,这位子原先有人?”
“自然有。”方庐抱着胳膊,“我境兄弟的位子,也是你能坐的?”
沈昭依旧淡然地“哦”了声,转头问被霸凌过的小书生:“境兄弟哪位?”
小书生小声答:“书院第一人,叶境叶举人。”
说完就挨了方庐一记刀子眼。
既然是别人的位子,沈昭也不是个不讲理的,收拾了学具站起身来,环视讲堂一周,最后挑了个后排靠窗的位子。
这儿总没人了吧。
姓方的不依不饶,跟过来:“新来的,这间讲堂受我保护,想在这念书,得先交点……”
他拇指和食指一搓,暗示沈昭。
沈公子大方啊,指着遗落在叶境书案上、未来得及拿过来的点心盒子道:“百年老店白记出品的新口味,归你了。”
方庐顺着他指的看过去,心里骂了声娘,这哪跑来的贵公子。
白记点心出了名得贵,甚至外县的人都不辞辛苦跑来买,可谓是重金难求。
方庐重新打量起沈昭来,心道这富家子弟有钱,一般都是个不学无术的。
他翻开沈昭带的书卷,里面字迹或清秀飘逸、或笔势雄奇、或规矩端正……竟把每种字体都练到了一定境界。
“这……都是你写的。”
沈昭铺纸研墨,忙自个儿的,瞥了眼,漫不经心道:“嗯。”
方庐的举动吸引了堂内其他学生的主意,爱看热闹的都围了过来,看了沈昭的字后皆是忍不住赞叹。
方庐全书院就服叶境一人,这个刚来的相用一盒点心和几张好看的字让他折服,没门儿。
他见新来的看着年纪不大,料想也没参加过几次科考,便问:“你,考过乡试了吗?”
沈昭老老实实答:“考过。”
不用方庐开口,便有人急着问:“中了吗?”
且不论答题,光是这字也够吸引考官的吧?
沈昭像个猴,被一群人围着问东问西,研究来研究去。
他温和一笑:“幸不辱命,中了。”
是个举人啊。
书院先生所讲的内容,不限制秀才或是举人来听,不像现在分年级分得这么明确。
因此讲堂内有举人,也有秀才。
一些秀才听说新来的是个举人,已经大为羡慕。
方庐不服道:“举人了不起吗?谁还不是个举人?”
诚然,这方庐虽跋扈嚣张,却跟叶境一样,是个实实在在的举人。
学生中又有人给沈公子递台阶:“第几名的举人啊?”
是了,既然大家都是举人,比较不出优劣。
但张榜时名次却是有先后的,名字越靠前,说明这个人越是被考官考中意,名次越高。
方庐不以为这富家公子能考的多靠前,不屑道:“倒是说来听听。”
沈昭想了想,他当时考科举时是三元及第,那乡试应该也是第一。
沈公子勾了勾嘴角,抱歉道:“不才,中了个解元[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