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下了朝楼,时辰已经接近午时,不知不觉,他们在朝楼耗了一个多时辰。

街上比晨起那会儿更热闹,沈昭越发热情地给凉晴介绍这、介绍那。

人凉晴本不是喜欢逛街的性子,又不好扫了主人雅兴,倒像再陪沈小公子逛街了。

“来根糖葫芦吧?”沈昭倾情推荐,“琉璃糖稀脆皮,裹上酸甜红山楂,一口下去凉甜爽口,好吃开胃。”

凉晴不喜吃酸,听见山楂二字都觉得牙酸,便有理有据地反驳沈公子:“琉璃糖稀是糖水熬制,人的身体不易摄入过多糖类,否则会引发一系列疾病。”

沈昭倒不觉得有什么,恰好有个扛着糖葫芦签子的老人从旁边经过,听到凉晴的话,止不住摇摇头,叹道:“哎,生意难做啊。”

凉晴回头去看,说话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稻草和竹竿扎成的签子上插满了糖葫芦,表面的糖稀已经融化不少,看起来卖相着实不咋地。

“你看。”沈昭说,“砸人家生意了吧。”

凉晴有些愧疚,以往她的确不喜欢吃糖葫芦,少有几次陪同学去买,也是去装潢精致的店里,实在不知道这时候糖葫芦的营生这么难。

她改口道:“那……一人一串?”

沈昭笑着点点头。

两人一同前去拦下老人家,凉晴挑了两串,沈昭掏出五个铜板放在老人手中。

凉晴尝了口,口感确实不怎么样,表层的糖稀晒化了,黏黏糊糊要滴不滴。

虽说已经是九月份的天,秋老虎发起威来依旧厉害的很,像这样的大晴天,凝固的糖稀可不是要晒化了。

老人家感激道:“谢谢二位还愿意照顾我老头子的生意,刚才姑娘的话我听到了,不爱吃也别非买。”

凉晴问:“老爷子,糖葫芦……生意很难做吗?”

“不好做。”老人摇摇头,“今年三伏天长,一整个夏天做不了生意,家里不见收入。眼看这几天天气凉快了些,老婆子做了一锅,让我赶早来卖,可早上哪有人买着吃?这不就到晌午了,日头一大,又全化了。”

各行有各行的难做,连卖糖葫芦都得因天时地利受影响。

沈昭少见民间疾苦,于心不忍,又往老人沧桑的手里塞了几个铜板,大有整签买下来的意思。

可就算整签买下来,也只能照顾老人家一时,接下来天气转冷还好些,往后岂不是又要大半年做不了生意。

凉晴想了想,说:“老爷子,您家熬制的糖稀比例可以调整下,或许就不那么容易融化了。”

老人听了忙问:“当真?该怎么调整啊?”

“糖稀的主要成分:糖和水,在相同的温度下,糖越多,凝固后越不易融化,相反,水越多,就越容易融化。”凉晴扯了一堆理论。

听得老人家一愣一愣的。

好在沈昭听懂了,翻译成人话:“就是熬制糖稀时少放点水。”

这话简单易懂,老人家感激地点头作揖:“诶诶,好,回去就跟老婆子讲。”

“老爷子您看。”凉晴指着不远处一家烧饼铺子说,“烧饼出炉后在外面套只纸袋子,除了方便让客人拿,还有个作用就是保温。您如果也在糖葫芦外面也套上细长形的纸袋子,同样能让外面的热气接触不到糖葫芦,防止融化的时间就更长了。”

原来还能这样,沈昭也是开了眼界了。

今日可算明白什么叫处处留心皆学问。

老人家不住道谢:“你们读书人懂得就是多,咱们这的人要是个个都能读书,一定会大不一样。”

凉晴一愣,脑子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她去书院当先生,原不必非要按现有科举教授八股文。

宇宙星辰,万物道理,本就是相通的,融会贯通后举一反三,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情将会减少很多吧。

不止道理,还有人们生活几千年的经验。

凉晴思考了片刻,又说:“其实糖葫芦里面不光可以有山楂,还能放各种水果,葡萄、香蕉、橘子,这样不喜欢吃酸的人就有别的选择。现在是秋季,大枣、葡萄和梨子成熟的季节,便是到了冬季,也能放些时令水果,岂不是新鲜又好卖。”

凉晴手上的糖葫芦彻底化了,糖稀滴在手上。

老人浑浊的眼里突然热泪盈眶,他把插满糖葫芦的签子揣进怀里,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拉着凉晴的手擦干净。

哽咽着:“孙女儿,谢谢你,你说的这些都不难做,我跟老婆子做得来。我们脑子不灵光,想不到这些,幸亏你教我们,往后生意就好做了。”

凉晴被老人家拉着手叫孙女,还怪不好意思的,扯出一个清浅害羞的笑。

沈昭原本还在佩服这姑娘,这会儿又看得好笑起来,适时解围道:“老人家,天儿也到日中了,您快回家吃饭吧。按照这丫头的法子改进,保准以后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老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凉晴松了一口气,她还真不适应这种当面感谢的场景。

沈昭笑道:“凉姑娘不背诗时,真乃一位能人。”

这话听着是在夸人,倒着理解味儿就不对了。

合着还在调笑她不会背诗的事。

凉晴破天荒地不服气,反驳道:“公子伸手就往人家手里塞钱,也真乃一位富人无疑了。”

沈昭乐了,姑娘怼起人来还真是厉害,不留情面。

他跟上去,笑道:“是是是,在下授人以鱼,不如姑娘授人以渔,可以一劳永逸……”

沈公子有钱人这点是无可争议的,中午非要请凉姑娘下馆子,说正阳县的八宝鸭是一绝,不尝可惜。

凉晴以不吃荤为由,拒绝了沈昭。

实在是因为囊中羞涩,她又不是个会花别人钱的人。

要搁以前,她有各种各样的奖学金,礼尚往来或AA都好,可现在家里就是做小生意的,实在没有闲钱吃八宝鸭。

沈公子盛情被却,万般无奈下依了凉晴的意思。

决定改日带着成轲来吃。

终于被惦念起来的成轲此刻接到一个新的任务,重操他车夫的职业,送凉姑娘回家。

可等他驾着马车赶来,只看到他家公子一个人站在城门口,哪还有凉姑娘的影子。

“人呢?”他问。

沈昭说:“你来的太慢,人走了。”

成轲不上当:“说真的。”

“她说不用麻烦,能回去,不路痴。”

成轲“哦”了声:“那我还来干嘛。”

沈公子钻进马车,没脸没皮道:“自然是载我回去。”

成轲:“……”

不白跑一趟。

凉晴是不路痴,方向感还挺好,不到天黑就回到了镇子上。

回到家,家里却空无一人,连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苦读圣贤书的哥都不在。

凉晴心里一紧,不会又出事了吧。

她转身跑出家门。

黄昏的火烧云漫上来,以往这个时候,正是镇子上做晚饭的时候,几十户人家炊烟阵阵,今日却连一丝饭香都没闻见。

凉晴直觉还是胡家出了事,径直往胡家跑。

快到胡家时,果然听见不少人的说话声。

“豆芽儿娘,你们娃还小,这以后可怎么过啊。”

“是啊,你说你一个人拉扯豆芽儿以后得多难啊。”

“豆芽儿不能没有爹,你们不能和离。”

和离?

小豆芽的爹娘要和离。

凉晴拐进院子,刚好撞见在人群外的凉绥。

“哥。”

凉绥一看是凉晴,喜道:“妹,你回来了。”

凉晴“嗯”了声,问:“这是怎么了。”

凉绥低声说:“胡叔和胡婶闹和离呢,小豆芽一直哭,大家都来劝和了。”

凉晴问:“因为什么?”

“还是因为胡叔呗。”凉绥解释道,“昨个儿人不是救下来了吗,胡叔却一直郁郁寡欢,在后山小木屋里不肯回家,胡婶情绪也不好,就说要带着豆芽儿走,再不回来。”

凉晴拨开人看去,豆芽儿娘蹲在地上抹泪,豆芽儿在她身边怯生生的。

“你们光说劝呢,可老胡这么多年除了读书他啥也不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可真应了那句老话,百无一用是书生。现在连家都不回了,你们说那个木屋里有啥魂儿勾着他了。”

凉晴适时接话:“没魂儿勾着他,是他落榜后自己想不开。”

人群里有人欣喜道:“晴丫头回来了。”

昔日的傻丫头,如今几乎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豆芽儿娘怔怔地看着凉晴,半晌才说:“他想不开我又没逼着他,他回来,我们一家日子再难也能慢慢过下去。”

凉晴心里稍稍安心些:“胡婶,你先带小豆芽去吃饭,胡叔那边我去劝,你信我。”

之前她雷厉风行救下豆芽儿娘,大家伙连带豆芽儿娘都对她转变了印象,或许让这丫头去说道说道,情况可能真有转机。

豆芽儿娘无助地点了点头。

凉晴转身离开胡家,直奔后山而去。

胡兴德见凉晴来,麻木的神情有了几分松动,声音沙哑道:“晴丫头来了。”

凉晴点点头,叫了声“胡叔”。

“我昨天去了县衙门,问县令要了贡院试卷阁的钥匙。”

胡兴德转过头:“你去了试卷阁?”

“是。”凉晴说,“我查看了文帝二十五年正阳县的乡试试卷。”

胡兴德腾得起身,情绪激动道:“你看到我的试卷了是不是,晴丫头你快说究竟是误判,还是……我果真答得不好。”

凉晴闭了闭眼,直言道:“没有误判,胡叔答得也非常漂亮,只是……”

胡兴德急道:“只是什么?”

“只是胡叔的试卷中,漏了一列没写,考官批阅没通过。”

胡兴德先是一愣,脸上浮现出极其后悔的神色,眉头紧皱着,像在努力回忆考试时的场景,最后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缓缓闭上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

“命啊,都是命。”

凉晴轻声安慰:“胡叔,别难过。”

胡兴德怔愣了片刻后,神情突然松快了:“丫头,叔谢谢你帮我做的一切。之前我一直怀疑,是不是我胡兴德就比旁人差,埋怨命运待我不公。可当我知道是我自己答题有误后,我就想开了。”

这回换凉晴愣了下。

胡兴德继续说:“我遗憾,非常遗憾,为什么当时不能仔细些,铺展好试卷再作答,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是我人为的错误,我怨不着老天。”

凉晴:“胡叔,既然想开了,就回家去吧,胡婶和小豆芽都需要你。”

胡兴德却摇了摇头:“我拖累豆芽儿娘了,没让他们娘俩过上好日子,如今半辈子过去了,功不成名不就,我没脸再面对他们了。”

“那你就尽了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好好养活和陪伴他们母子,同时也继续考取功名。”凉晴说,“胡叔,我已经向陈县令举荐了你为学都书院的管干,择日就职。”

胡兴德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