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那就挑个日子让她上任吧。

这话说完,陈丰愣在当场。

学都书院的先生有着落啦?

沈昭清风霁月地一笑,连手里的茶品起来都又清香了几分。

赞道:“实乃正阳县之大幸。”

正阳县幸不幸凉晴不知道,她想得很简单,她愿意为正阳县出一份力。

换做现代话叫:为正阳县的建设添砖加瓦。

她来到这里也有些时日了。

对于一个沉迷实验室研究的现代人来说,刚来那会儿,实在有诸多不适应。

那时,她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冷眼旁观着这个工业和科技丝毫没有起步、思想和民风尚在愚昧的时代。

一心想的仍是研究超临界时空,希望有朝一日能通过虫洞离开这里,再回到她原来的世界。

但是渐渐的,她发现这个世界侵入了她。

哥哥凉绥虽然是个文绉绉的读书人,对她这个妹妹却异常宠爱;爹娘总骂她笨丫头,人没什么文化,却在她被告上官府那天着急地等到夜里。

还有乡里露天的大锅饭,乡亲们带着浓重乡音说的老话儿,正阳县城里朴实的热闹……连带坑蒙拐骗的草帽商贩,遭遇困顿的胡氏一家人……至此,好的还得都与她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或许,是她已经融入这个世界。

所以她同意了陈县令的请求,愿意去学都书院教书,希望以自己的绵薄之力,让正阳县少一桩“胡兴德”式的悲剧,多一个以科举之途走上正道的学生。

只是……她能教什么啊?

想到这儿,凉晴的豪情壮志迅速转变为心虚,听说学都书院不乏才华横溢的才子文豪,让她去教文豪们诗词文章?她还真不如胡兴德之辈,离沈昭更是相差远矣。

既然都已经答应下来了,凉晴试着问:“县令,请问……我教什么课程?”

陈丰只顾着开心,他其实也不太懂书院的课程,顺口答:“这你不必操心,院长自会安排。”

此时已经过了宵禁,凉晴这次是真回不去了,好在陈大人这里客房多得很,倒不愁没地方去。

陈丰刚笼络了人家,十分热情地亲自张罗住处。

正阳县的夜与镇子上又不太相同,镇子一到晚上便颇有野趣,虫鸣阵阵;这儿却宁静了许多,街上时不时传来悠远的打更声。

凉晴坐在窗下,盘算着去书院教学的事。

据她所知,学都书院目前有童生、秀才、举人和进士。进士自是不用说了,已经习练八股文写法多年,遣词造句、经义策论,她自是教不来,教授举人都费劲;大约只能给童生们念个四书五经,或是给秀才们讲授算术……就宛如幼儿园老师的“齐声朗读”和“摆箸加减”。

凉晴百思不得其解,陈县令和沈昭花大力气把她请去干嘛?

倘若院长听说她是陈县令举荐的,以为她有什么了不得的倾世之才,再给她安排大讲会,那就……完了。

一朝变回镇上的傻丫头。

凉晴虽不甚在意名声,但脸还是要的。

她琢磨了会儿,觉得这事要有破解之法,解法还在看不透的沈公子身上。

沈昭的院落离她住处不远,打眼瞧去灯还亮着。

凉晴决定拜访一趟。

沈昭的确没睡,衣冠整齐地坐在书案前,收起平日里笔走游龙的字迹,端端正正写起来正楷——他在写折子。

送往京城给圣上的过目的折子,沈公子也不敢不敬重。

他文采不凡,言简意赅地写下这些时日在正阳县的见闻,陈述观正阳县乡试的心得,并如实禀报下一步的计划和部署……

搁了笔,沈昭轻吹了下尚未干透的墨迹,满意地笑了笑,舒展他劳累多日的筋骨,语气松快地叫“成轲啊”。

模样实在跟宣纸上端正凌厉的字迹相差甚远。

成轲从外面进来,挺拔地立在桌前,等着他主子发话。

“明日一早,让驿馆快马把这个送到京城。”

成轲接过折子,妥善收好,转身打算退下。

他那烦人的主子却压榨劳动力,这么晚了不让人下班:“诶,别急着走啊。”

成轲看他。

沈昭笑吟吟道:“厨房还有没有些瓜果点心啊,饿得紧。”

成轲:“……”

成轲端来一碟点心酥,正好也饿了,盘腿坐在地上,跟沈昭一起用。

沈昭吃了两口,拿清茶压食,顺口问:“成轲啊,你说我在书院某个什么职位呢?”

成轲一愣,反问道:“你要去学都书院?”

“啊。”沈昭不吃了,净了手道,“不行吗。”

倒不是不行,成轲面无表情地吃,竟说大实话:“放着国子监不管,跑到这穷乡僻壤的书院任职。”

沈昭平调“嘿”了声:“穷是穷了点,好赖人家正阳县号称科举之乡,科举之乡的书院能差到哪去?”

成轲嘀咕道:“那肯定比不上国子监。”

沈昭不管他在腹诽什么,自顾自地打算:“先生、副讲、堂长、经长还是典谒,我觉得管干一职也不错……”

成轲插嘴道:“我觉得火夫和采樵也不错。”

沈昭冷笑一声,不搭理他,堂堂国子监祭酒[1],让他去烧火砍柴,他属下怎么这么会为他打算呢?

成轲冤枉,以他主子的身份,跑去书院当什么堂长经长,跟当火夫采樵有什么区别,离谱程度也相差无几了吧。

“要不……”沈昭眼睛一亮,冒出个鬼主意,“要不我在书院当个学生吧?”

成轲一口气没顺上来,被酥皮呛了喉咙,猛地咳起来。

喝口水润了润喉咙,他诧异道:“当个什么生?”

沈昭笑吟吟地答:“学生。”

“主子你快得了吧。”成轲说,“以前你念书院那会儿,天天念叨当学生苦,说只要中了状元就永远离开书院,谁让你回去你跟谁没完。”

沈昭:“……”

有吗?

没完就没完吧。

这回真不是沈公子起了玩心,学都书院是他的实验田,现在好不容易种田的人请去了,他这个地主不得亲自盯着?

至于以什么身份盯,这个就看沈公子的雅兴了,先生还是自降身份成为学生,堂堂钦差不配自由选择?

“以本公子现在的水平进学都书院,还不是碾压一众举人进士。”沈公子毫不脸红道

他这叫满级科举大佬重回新手村,装小可怜虐菜去呢。

“你也要进学都书院?”

凉晴正打算敲门,就听见沈昭大放厥词,不仅要进学都书院,还要碾压书院的举人进士们。

惊奇之下没敲门,又见两人衣冠整齐,便直接走了进来。

沈昭放大话被听了去,也不觉得丢人,只是选择权没了,怕是只能以学生的身份进去了。

“啊对,正是。”沈公子开始胡编乱造,“我这不是来探亲吗?我舅就说我不能不学无术,就让我去书院读书,不然要跟我娘告状。”

这公子装得是一派不情不愿:“你说这……走到哪儿还都不让躲个懒了。”

成轲听得直咧嘴,他家公子多了个舅?还跟他娘告状?

这编的,他怎么不去写话本呢。

凉晴见识过沈昭的学问,能给秀才当场出题,给举人水平的人评判试卷,这要是去书院,是个什么级别啊。

她奇道:“你?考进士?”

沈公子想了想,秀才……啧,级别太低,进士的话,不仅课业繁重,短短一两个月就要立刻参加由皇上亲自坐镇的殿试,能在书院待的时间也短,举人倒是正好。

于是,沈昭笑道:“正是,本举人要在书院学习,好准备明年的会试。”

成轲:呵。

凉晴揣着事来的,再迟钝也知道此刻不宜跟沈公子扛太多,便信服地点点头。

进而试着说:“我想跟你打听个事,书院教书的话,一般都教授什么课程?”

沈昭知无不言,一点不怕吓着人家姑娘:“常举考试科目通常有明经和进士两科,其他像明法、明字、明算考得不多,这你肯定都知道。教书的话,你就随便讲讲《礼记》啊《左传》啊,或者《周礼》《周易》都可以,书院的学生们自行学习的时间甚多,也不需要先生讲什么,顶多他们常会有问题来问你就是了。”

凉晴:“……”

这些什么礼、什么记、什么传,她一个理工科生压根都没读过。

更别说有人来问问题的话,她要怎么讲解了。

学霸凉晴在学习一途上头一次感受到心虚和无所适从。

连声音都弱了几分:“我可以……先跟着先生学一年半载吗?”

沈昭一愣:“哈?”

让你去教书,你先学上了。

凉晴摊牌:“你说的这些我都没读过,怎么教。”

沈昭拿手背拍了拍额头:“那……诗词文章呢?《诗经》总会吧?”

说真的,凉晴在考试时最讨厌的就是诗文填写、古文鉴赏。

两本《初/高中文言文大全》曾一度是她的噩梦,高考一过,她便愉快的把这两本书丢了。

连同内容一块丢了。

她试探着问:“会一首‘关关雎鸠’,算吗?”

沈昭倒吸一口气,这……有点难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