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
凉晴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看,都说外甥像舅,可这俩人看着一点不像啊。
不过这沈公子能在贡院轻而易举替她解围,还能自由出入县衙,估计跟陈县令是有些沾亲带故的。
舅不舅的她也管不着,便漫不经心地“哦”了声。
陈县令干笑,沈公子敢认他当“舅”,他却没胆量叫声“外甥”,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舌头一打弯略过了称谓:“……学识过人。”
这是夸沈昭呢,凉晴听得出。
她虽不懂科考试题的水平,但能现场出题、审阅,可见水平不一般,至少得是个进士以上。
但陈县令单独留她,怕不只是夸外甥这么简单。
果然,陈丰顿了片刻,开始慢慢道出自己的目的。
“凉姑娘,你可听说过本县的学都书院?”
若是凉绥此刻在,一定听过大名鼎鼎的学都书院,那可是他一直向往的地方。
奈何家里不富裕,他便选择一个人在后山苦读。
五更起,子时眠,坚信怎么都不会比学都书院的人差太多。
凉晴没听过,她老老实实地答:“没有。”
学都书院不说闻名全国,在正阳县甚至整个济州名气都是响当当的。
书院门槛高,大多是举人以上的书生才能进入,当年正阳县出的两位金科状元,都在学都书院念过书。
其中也有一些才识不凡的秀才,被书院破格录取,作为乡试的培养对象。可以说书院的秀才,大多会在乡试中脱颖而出,名字出现在乡试上榜的名单上。
当然,不乏有一些有钱人家的子弟,爹娘愿意砸钱,望子成龙,至于最终成龙还是成虫,还得看他们自己。
就连远在京城、头一次来正阳县的沈昭,对学都书院都有所耳闻。
凉晴作为刚穿来没几天的外来户,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但在外人看来就显得有些孤陋寡闻了。
陈县令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跟凉晴稍稍介绍了下。
凉晴点点头,懂了,当代名校嘛。
但陈县令跟她说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想让她去读书?她虽热爱科研,但对诗书礼乐、儒家经典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陈丰笑眯眯道:“咱们这书院啊,除了名气不小,教书先生的月钱也不少哦。”
沈昭弯着一双桃花眼,同样笑得挺灿烂。
凉晴狐疑地打量这两人,总感觉嗅到了一股不怀好意的味道。
她直来直去惯了,问道:“陈县令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陈丰平日在人前威严惯了,这么“处心积虑”地诱导一个小姑娘,还真让他老脸有些挂不住。
偏他跟沈昭心有灵犀,看了今日公堂上一场戏后,俩人不约而同产生了个想法。
陈大人心怀学子们,想到学都书院良久没请到学问好的先生,又琢磨着碰巧趁沈公子在,不如将凉晴请去当先生,也好彰显他们正阳县不拘一格降人才的作风。
沈公子则在凉晴身上看到了科举革新的希望,迫不及待想给她找块试验田,看这位奇女子能在这块田中,开垦出多大的奇迹。
正阳县的学都书院恰好就是试验田的最佳选择,他向陈丰稍稍透漏出那么点意思,发现俩人竟然所见略同,当即一拍即合。
于是,还蒙在鼓里的凉姑娘华丽丽地被这两位“算计”了。
“是这样的凉姑娘。”陈丰说,“今日观了姑娘在公堂上的做派,听了姑娘在公堂外的陈词,觉得凉姑娘的思想觉悟实在高,才学见识也够广,所以想请姑娘……”
旁人挤破头想进来当先生书院,陈县令却像有愧一般,难为情道:“……来学都书院当个教书先生。”
“当先生?”凉晴诧异道。
她原本都想好说辞了,若是陈县令见她孺子可教,让她去书院念书,甚至像电视剧里那样女扮男装,她就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己对诗词文章实在没有天分,不如刺绣女红来的实在。
想来陈县令也不会强人所难。
可谁料到陈县令是让她去当先生?
凉晴脱口而出:“我不会。”
沈昭笑着摇摇头:“冯氏诬告,你本可以只还自己清白,却当众演示了一出‘预判’,破了那些荒谬怪论,在场的学子无不受教颇深,这不是因材施教、循循善诱又是什么?”
说到底沈昭是干这行的,能一眼看出凉晴行为背后的行业能力,劝导起来也比陈丰更有说服力。
凉晴突然觉得,沈昭现在的言行要是放到现代,就是能言善辩、忽悠别人来自己企业的HR行为。
人力资源总监沈昭继续忽悠:“有见识、有眼界、有师德、有担当,凉姑娘上辈子莫不是真是位先生。”
正可谓言多必失,沈公子一记马屁拍歪在马腿上。
凉晴心累:上辈子还真不是。
她本就算口才不错了,碰上个沈昭是个更能言善辩的。
凉晴决定当机立断,不给这人再开口的机会,否则一会天黑宵禁,她难不成要在这听姓沈的洗一夜的脑?
“陈县令,沈公子。”凉晴临时改编之前寻好的借口,“我……对诗词文章实在没有天分,教不来书,更不想误人子弟,实在……不如刺绣女红来的实在。”
想来这两位都是体面人,应该不会非要为难于她了。
凉晴拒绝得彻底,两个大男人若是再苦苦相逼,显得有些太不近人情。
陈丰惋惜地点点头:“当真可惜了。”
待凉晴告辞,陈丰还遗憾地叹了口气。
书院不是找不来先生,相反,每日前来自荐或是找关系他荐的人络绎不绝。
陈丰一一看过,这些人中不是徒有虚名就是为着名气或月钱而来,实在不适合当他学都书院的先生。
今日好不容易相中一个,破格不计较性别,反倒人家还婉拒了。
倒是沈昭没太大的反应,坐在陈大人的软椅上,端着一杯香茗慢慢品。
这正阳县果然与京城不同,虽远不及京城物华天宝,却更淳朴清新,人和事都十分有趣,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陈丰看他,忍不住赞道:“公子好心态。”
沈昭答:“倒也不是心态好,我比大人更想让凉姑娘去学都书院。”
陈丰疑惑道:“那你为何……”
为何还这般悠哉悠哉。
沈昭笑道:“那姑娘看起来是有些淡漠、不热络,可实则心善、心软,而且我观她大有一副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今日暂且罢了,来日她若被什么事情一激,说不定会主动要求来你这书院。故而,不必太担心。”
陈丰被他说得哑然,前半句姑且信了,“天下为己任”这公子又是从哪看出来的?
凉晴那姑娘一看就是独善其身的人,因为能力不凡,所以在能力之内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要说“天下”,着实有点太大了。
凉晴以前的朋友也跟陈丰是同样的看法,说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能不惹麻烦就不给自己找事,一心扑在理工事业上。
这都没错。
但其实她只是遵守自己的原则,做自己分内的事。
凉晴还在读高中时,曾阅读一本物理领域著名的国际期刊,却没有发现一个国人的名字。那时候她冷着一张小脸去问老师为什么这本期刊没有国人,老师告诉她,因为国人在这个领域的研究太弱,很多成果都是沿用他国,还有原因就是歧视,期刊对国人的投稿审核尤其严苛。
从那,凉晴便在这个领域苦心钻研,她年纪尚轻,不足以支撑研究出轰动世界的成果,但却第一次打破了“期刊无国人”的难堪局面。
凉晴的这些往事沈昭是不知晓的,他之所以看得深,得益于总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么评价凉晴也没有错。
与此同时,凉晴已经跟着凉绥回到了镇子上。
已经过了戌时,乡下人为了省几个油钱,一般歇息的较早。
今日却星星点点的全是灯火。
凉晴定眼看去,那是她家门前,聚集了不少乡里,甚至有人举着火把。
借着灯火,她看到娘在着急地朝路口张望。
凉绥说:“是爹娘在等我们,定是着急坏了。”
凉晴嘴上不说,心里微暖。
看到兄妹俩安然无恙地回来,娘先是长舒了口气,一手抚了抚心口,随后立刻沉起了脸。
“死丫头,笨丫头,就会给我惹麻烦。你说,你又办什么错事惹着什么人了,让人家把你告到官府去。”
哥在旁边忙劝道:“娘,没事了,都解决了。以后可别说我妹笨了,她今天可让我开了眼了。”
凉母只当儿子在维护他妹,丝毫不相信这笨丫头能怎么让人开眼,依旧是骂:“瞧你让大家伙给急的,净耽误事儿。”
邻里也劝:“凉大嫂,这都不算啥,人平安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
乡下人不会用多好听的词儿,以往凉晴可能会觉得吵闹,现在这般充满烟火气的场景,她竟觉出几分温馨。
或许是因为这儿没有手机电脑,没有离子衍射,只有轻柔的晚风,和满天闪烁的星子。
最后凉母是笑着跟大家伙道别的,说为死丫头心惊胆战了一天,差点忘记凉绥中举的喜事,后日杀头猪,好好款待大家一顿。
凉绥这个新晋举人终于回过味儿来,他中了!
脸上掩不住笑地盘算,设宴时要请哪些同窗好友来。
突然,他想起件事,偏头问凉晴:“妹妹,今日帮咱们的那位沈公子,也算是恩人,要不要请他来?”
凉晴难得懵了下:“要……要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