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一行官差打扮的人已经到了乡道。
凉母慌了神:“官府的人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凉绥:“娘别慌,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凉晴听到“被告到官府”,已经差不多猜到了缘由。
她初来乍到,除了那日戴草帽的卖家,从不曾得罪过谁。
只是,那卖家本就做的黑心买卖,怎么有胆量先报官?
应当不是他?
那就只有文弱书生,估计是落榜之后又怨怼她了。
片刻之间,凉晴想明白了整件事的原委。
她对着急上火的一家人道:“不要急,我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官府即便把我带走,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傻丫头诶。”凉母怒其不争,“你以为这是什么世道,没听人家都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人家想讹你就讹了,偏你这丫头又不是个聪明伶俐的,愁死我了。”
凉绥安慰道:“娘,你先别急,今天妹妹到哪我就跟到哪,官府要是不讲理,我就跟他们说理,您信不过妹妹还信不过我吗?”
在凉母的印象中,儿子是读书人,明白大道理,女儿没有儿子一般聪明,走到哪都是要吃亏的。
因此,听凉绥这么说,她便安心了不少。
凉晴原本不想让凉绥跟着,没必要,既然已经知道原委,她就不可能白白让人诬陷。
可一家人的着急和关心她都看在眼里,虽然娘口口声声骂她“傻丫头”,她却出乎意料的不反感。
前来押送他们的竟是老熟人,贡院外拦住凉晴的那几位衙差大哥。
同一个月前一样,兄妹俩再次踏上去往正阳县的路。
只不过之前是赶考,妹陪着哥。
这回是传召,哥陪着妹。
凉晴心里倒没多少担忧,相反,她还挺想见识下县衙升堂的阵仗。
说起来也好笑,现代社会的花花世界没勾起她的兴趣,现在离开了实验室,反倒对这里的新鲜事物产生了些兴味,可见以前错过了多少东西。
正阳县的衙门离贡院不远。
原本今日放榜,热闹的是贡院,只是被书生三通击鼓后,人群全赶来这边看热闹了。
此刻衙门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看榜的、凑热闹的、搅合事的都来了。
县令还没到,只有书生凄凄惨惨地跪在堂内,未升堂,先赚到一波同情。
正阳县的县令姓陈,单名一个丰字。
身为正阳县的父母官,陈丰自问还算清正廉洁,可这会儿对上京城来的官儿,也不禁手心冒汗,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好,惹得这位京官儿亲自登门造访。
内阁里,陈丰亲自奉上一盏茶,道:“沈公子,此次乡试的全过程,下官已经原原本本的汇报完毕,有不足之处,还望公子能指点。”
姓沈的端起茶盏,修长的手指握在青花杯上,无端显出几分风雅。他撇了撇茶沫,轻轻一吹,袅袅雾气中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脸是挑不出错的标致,就是一双桃花眼,扰乱了这“一身正气”,平添了少许风流。
远看过去,竟也出乎意料的好看。
沈公子桃花眼一弯,搁下茶盏道:“陈大人说笑了,正阳县是全国有名的科举之乡,您身为父母官,对科举一途最有经验,我这新走马上任的官却是徒有虚名,哪敢言指点。”
幸亏陈大人脾气好,否则就该问他一句“那您来有何贵干”。
“陈大人。”沈公子发话了,“这正阳县的科举之风虽然浓厚,可取之处甚多,却也不是毫无纰漏。”
他脸上笑着,看着没什么官威,比起寻常人甚至多了几分亲和力,但周身的气场却不容小觑,就这么随口一说,就让陈丰手心出汗。
陈丰慌忙道:“还请沈公子指点。”
“陈大人手下的人严守规矩,刚正严明,这是好事,却有些不知变通了。咱们花费大量钱财人力举办科举考试,是以给朝廷选拔人才为初衷,切不可因为无关紧要的小事流失了有真才实学的人啊。”
陈丰连连称是,他其实也注意到过这个问题,奈何从严过苛、从过简过松,始终没找到一个折中的度。
沈公子继续道:“开考当日,在下曾在城中暗访,发现不正之风正在悄然盛行啊。”
要说上个问题陈丰还只是手心出汗,这次额上直接冒出了虚汗,忙请罪道:“是下官失察,日后……不,今日起定当严查!”
沈公子笑道:“陈大人不必惊慌,在下也只是指出问题,具体改正措施还得劳烦陈大人。沈某年纪尚轻,蒙皇上错爱,忝居虚衔。陈县令是德高望重的老官儿,日后还得仰仗您多指点。”
他恩威并施,说话又不漏锋芒,直让陈丰折服。
这时,门外有衙差进来禀报,说冯氏告的那姑娘已经带到。
冯氏便是那日的书生,自认姓冯名落。
陈丰公务在身,对沈公子客气道:“沈公子可愿到前堂一观?”
沈公子摆手道:“沈某不会断案,也不便到堂前去。不过我倒喜欢凑热闹,不知陈大人的公堂有没有屏风之类,让我……”
“有的,有的。”
对沈公子这等特殊癖好,陈丰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领了人到屏风后,遂了他“垂帘听政”的愿。
凉晴在公堂上见到了书生冯氏,坐实了她的猜想,这耳根子软的书生,落第后被稍微一激,能干出这种事并不奇怪。
她那日虽没有留下姓名,巷子又偏僻,但并不是没人经过。
正阳县就这么大,留心打听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且以那草帽商贩的心眼,怕是早就将凉晴给跟踪了。
因此,凉晴就被“揪”了出来。
陈丰从东暖阁走出来,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之下,惊堂木一拍,两边的衙役水火棍触地,口中齐唱“威武”。
这阵仗,从气势上就先将人震慑了几分,堂下原告被告谁还敢撒野。
凉晴胆子倒是比书生大多了,满心想着:书中描写诚不我欺。
她甚至敢把目光投到上位的县令身上。
县令约莫不惑之年的年纪,看起来很威严,两道外撇的法令纹又让他看起来有些许慈祥,私下应该是个和善之人。官袍加身,更显得一身正气。
看来这衙门也并非像娘说那样,是个“有理没钱别进来”的地方。
似乎没想象中的难办。
冯氏书生已经在控诉凉晴的“罪行”,与那日拉着人家姑娘再三询问的模样大相径庭,完全不是同一副嘴脸。
陈丰听完冯落的话,看向凉晴:“确有此事?”
凉晴称“是”。
陈丰反问冯落:“你确信今日落榜是因为错信了凉姑娘的话?”
冯落坚定道:“是!今日偶遇一位同窗,确实是买了灵石后中的。”
陈丰没急着表态。
公堂外来瞧热闹的,不少是方才在贡院看榜的考生,陈丰提高声音问道:“灵石可保佑中榜,你们可信啊?”
堂外的人要么是中举的,对这位凄惨落榜的冯氏尤其同情,决定三缄其口;要么是落榜的,失意之余来看一个姑娘家被告,悲惨之人与更悲惨之人相比,总能找到些快慰,且他们听了冯落的话,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没买来一块,指不定这会儿就不用在这哀春伤秋了。
因此这群人听了陈丰的话,竟一时没人回答。
安静片刻后,竟然有一两个声音小声说:“这大约是真的吧。”
凉晴默默叹了口气。
陈丰心里一紧,偏头看向屏风,这可不就是沈公子口中的“不正之风”,没想到正阳县的科举风气,已经败坏到这种地步了。
难怪朝廷都来人了。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区区破石头,难道能决定你们考取功名?”
堂外终于有反对声音,陈丰和屏风里的人一同望去,见是一位年轻男子。
不是别人,正是陪凉晴而来的凉绥。
但人群众立刻有人出声反对:“你是堂上那姑娘他哥吧,肯定向着自家妹子啊,若今日你是那冯氏,就不会这么说了。”
凉绥气得涨红了脸,不顾斯文道:“你们,你们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诶你怎么骂人呢?”
“哥都这般没教养,可见妹也不会是好东西,教唆好人,搅人生意。”
“是啊,退一步讲,就算没那么灵,可人家一个愿买一个愿卖,管她什么事啊。”
“怕是同行吧,眼红人家生意呗。”
屏风后面沈公子“啧啧”两声,跟成轲说:“人群里怕不是混进了那草帽的托儿,加上姑娘她哥没沉住气,大伙情绪被激起来了,陈大人难办喽。”
成轲:“公子要出面?”
“再等等。”
说到底凉绥也是个未经世事的书生,被群起而攻之,直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凉晴回头叫了声“哥”,冲他摇摇头。
接着,她对陈丰道:“大人,刚才确实有人说对了,我与那贩卖灵石的商贩是同行,不让这位冯氏买灵石,就是砸别人买卖,照顾自己生意。”
凉绥听了这话,急道:“妹妹,你瞎说什么呢?”
陈丰也颇为意外:“哦?”
凉晴从怀里掏出一枚香囊,说:“请大人做个见证,随意出一套试题,在场的人可自愿参与,我这个香囊,可以预判谁是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