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凉绥的包袱送进去,凉晴放下心来。
正阳县难得一遇的热闹,凉晴却没心思闲逛。
性格使然,以前在学校时,逛街都是被同学强拉着去,能网购绝不去店里,连日常穿戴都是软件帮忙搭配好,大好时光都贡献给了科研。
不过以前可以泡实验室,现在到了这科举时代,实在是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她决定回去继续研究虫洞。
原路返回时,依旧要经过几条稍僻静些的巷子,远没有主街上热闹,只有稀稀拉拉几个摊位。
走到巷子尽头,转角突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凉晴脚步一顿,侧耳去听。
“我这东西绝对灵验,当年咱们正阳县的两位状元,可都是买了我这个。话我放这,今年想不想高中全由你。”
答话的是个文文弱弱的声儿:“在下是信的,可,可你这卖的太贵了,我,我……”
“请回家的东西能用银子衡量?将来保佑你中个状元,皇上随随便便封你个侍郎啊尚书啊,还愁钱?得懂得下本儿啊老乡。”
那人犹豫了会儿,似乎被说得动心了,咬咬牙道:“你说得对,考状元就跟做生意一样,得下本儿。这是我与内人攒的全部家当,就,就买那个!”
凉晴听出来了,这活生生的商业诈骗啊。
她作为外人一耳朵就能听出,可对于迫切希望考中的人来说,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就已经身在局中,
若是以前遇见这种事,她不会直接管。
一方面她本就是个独善其身的人,现代社会商业诈骗的事数不胜数,管不过来,也不是自己的责任,不给社会添乱就是做人的标准了。
但她会拍照录音存证,直接交给相关部门,等到犯人被抓捕、公道被彰显,她可能已经在实验室苦哈哈地洗烧杯了。
只是眼下没有手机给她录音拍照,若是不去点醒买家,怕又是一出妻离子散的悲剧。
凉晴犹豫再三,决定做个管闲事的庸人。
“等下。”
摆地摊的是个戴草帽的中年男人,买家果不其然是个文弱书生,而他们口中异常灵验的东西,竟只是块打磨光滑的破石头。
凉晴叹气,这也能当宝贝?
还不如拜那个沈什么语。
草帽正窃喜有傻子愿意花冤枉钱,终于可以大赚一把,没想到出来个多管闲事的,当即脸拉了下来。
“哪来的丫头片子,老子这不做你的生意,赶紧走赶紧走!”
一天被赶八回的凉晴不理会这话,立于摊位前,气场十足地将草帽盯着。
“我只问几个问题,若是问完两位这兄弟还愿意买,我就不再打扰。”
草帽不想节外生枝,只想做成这笔生意,拿钱离开正阳县,让这傻子哭都找不到地方。
书生本就犹豫不决,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被凉晴一句话激的溃不成军,竟怯生生地拉住凉晴,喃喃道:“你问,你问。”
草帽啧了声,十分没耐性道:“快点问。”
凉晴居高临下,言词清晰:“既然是做生意,为何不去热闹的街区,反而在这僻静少人的小巷子?”
“这……”
草帽被噎了下,迅速找理由道:“我这东西是有灵性的,怎么能扰了凡尘的俗气,特意找了片幽静之地。”
凉晴点点头,也不反驳,继续问:“做生意的人最喜欢的就是有顾客上门,可为什么刚才你见我来,第一反应是赶人?”
草帽眼见漏了破绽,生拉硬扯道:“你像是能买得起的人吗?”
凉晴指了指旁边的穷酸书生,反问:“他像?”
草帽:“……”
书生:“……”
“这位兄弟,我再问你。”凉晴转向书生,问道:“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有。”书生答:“家中有一妻一女。”
“妻子是否每日要劳作?”
书生叹了口气:“内人靠刺绣养活一家老小,总说眼睛酸疼。”
“小女儿是否每天能吃饱饭?”
书生垂着头:“惭愧,小女每日只能吃上两顿。”
凉晴了然,心底不免生出了些同情,“即便这样,你也要花光你们家全部钱财,来买个虚无缥缈的物件?”
书生其实已经被这几个问题问到心坎里,尤其想到自己的总角小女儿喊饿的场景,心中更是不忍。
但他同样割舍不掉功名,万一,万一那东西真保佑他中了呢。
他看向凉晴,眼前这人虽是女子,年龄也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却仿佛懂很多道理,莫名让人信任。
“姑娘,你意思是,我不必买它?”
凉晴一向只给人建议,不帮人做决定。
一句拽文的“言尽于此”几乎说出口。
但看这书生实在软弱黏糊,没什么主见的样子,可能自己一离开,草帽三言两语又哄走了他的银子。
于是,她竟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书生像是瞬间找到了主心骨,神情都松快了些,说:“那我听姑娘的。”
这边唱了一出“搅人买卖”的戏,那边自然有看客听戏。
这不就巧了,依旧是贡院门前那辆马车,停在巷子转角处不知多久了。
车里的人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大人物,就没见挪动尊位从车上下来,堪比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琵琶女。
这回连手也不见伸了,安坐在马车里跟人闲聊,声音倒是清澈好听:“成轲,你说本公子跟这姑娘是不是有缘,怎么哪哪都能撞见她?”
叫成轲的不知是车夫还是武夫的人面无表情答:“公子,别自作多情,这是出南城门的必经之路。”
车里的人听了这话也不觉得忤逆不敬,轻笑不语。
半晌又感慨道:“伶牙俐齿,虽说遣词造句上毫无章法,却颇具逻辑和道理。”
成轲:“嗯。”
“只可惜惹上麻烦喽。”车里人有些幸灾乐祸。
成轲知道自家公子说的是那女子,却不懂什么意思,他看了全程,那女子完全碾压草帽商贩,何来麻烦?
“卖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贼眉鼠眼,小人相貌,睚眦必报。那位姑娘搅了他的生意,他焉有不记恨的道理?这条巷子离主街不远,他暂且不敢有动作,但姑娘一看就是本地人,卖家日后再行报复,便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成轲心服口服,他家公子除了不靠谱的时候,其余时间都挺靠谱。
公子瞧够了热闹,打个哈欠,诵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1]。走啦。”
凉晴彻底得罪了草帽,不打算多留,冲书生一点头,打算离开。
转身时看到一辆驶离的马车,眼熟,跟在贡院外的那辆一模一样,不知道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她低声疑惑:“这人要干嘛?”
凉晴回到家已是黄昏。
乡试三场要考半个月,考完后试题密封送批,等再放榜那就是一个多月后的事。
这其间凉晴的虫洞研究受阻,便在家学习新技能,比如绣花、做饭、砍柴……
她满以为自己智商不说多高,怎么也是够用的,直到又一次把饭烧得半生不熟,手指头被绣花针扎破,被娘戳着脑门骂:“笨丫头,越活越回去了,以前还会煮个饭,现在连饭都不会煮了。”
凉晴:“……”
她还不如那个洗衣服都能滑进河里淹死的凉晴。
好在娘刀子嘴豆腐心,一边数落,一边教她做,倒也慢慢学会了不少。
放榜这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不少考生考完便守在正阳县,等着第一时间看是否榜上有名;也有像凉绥一样考完就回家的,放榜是全县瞩目的大事,榜单一出来,消息肯定如同燎原烈火一样席卷整个正阳县,不愁听不到消息。
贡院外一早摆上了榜墙,榜单还没贴出来,人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巳时一到,衙差捧着盖着皇家红戳的榜,在众人急不可耐的目光中,张了榜。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前面的人低一些,别挡着啊!”
“中了!我中了!我中举了!”
“帮我找找我们村王秀才中了没有。”
“……”
贡院前上演了好大一出锣鼓喧天。
中举的、落榜的、狂喜的、悲愤的……人间百态不过如此。
而在不远处,一个头戴草帽的男人悄悄观察着这一切。
他眼疾手快地拉住身旁经过的人。
那人疑惑地看他:“做什么?”
草帽从兜里摸出二两银子:“帮我做个事,这钱就是你的。”
……
在这各色的人中,有一位格外失魂落魄,若是凉晴在,一定能认出,这人正是那日把破石头当宝物的书生。
“仁兄,恭喜上榜啊。”
书生正在神伤,都没抬头看一眼,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兄台说笑,我屡试不中,这回又落榜,何喜之有。”
那人作势打了自己一下:“该打该打,都怪兄弟我不会说话。”
书生瞥了一眼,见同行这人满面春风,试着问:“兄台中了吧?”
那人也不否认,只说:“运气好罢了,这多亏考前买的灵石,便过了。”
书生一听这话,回魂了,忙问:“灵石?可是在城南小巷买的?”
“正是正是,兄弟你也知道啊?状元都卖的物件,可真灵验啊,我得再回家拜拜,保佑我会试也能一举中第,将来不说状元,榜眼应该是不在话下。”
书生被“状元”、“榜眼”这类字眼刺激到了,一把抓住那人,语无伦次道:“当真?当真这么灵验?”
那人也面露诧异:“兄弟竟不知道?这等宝贝可不是谁都能求得来的。”
书生仿佛错过几万两,右手握拳,重重砸在左手手心。
“兄弟方才说城南巷子,莫不是也知道那个卖家,那怎么没买呢,说不定买了这会儿就榜上有名了。”
书生越发后悔,几欲痛哭:“我,我是听了别人的谗言了。”
那人佯装气愤:“此人定是不安好心,当日那么多考生,上榜名额又有限。哎,人心狡诈如斯啊!”
正阳县发生的种种,镇子上是不知道的。
凉绥依旧起五更,到后山林子中的木屋里读书。
凉晴则终于顺利做好了第一顿早饭,被娘夸了声“聪明丫头。”
可笑这从小被夸到大的姑娘,听到这声“聪明”竟有些开心。
临近午时,镇上有几个半大孩子嚷嚷着跑进凉家。
边跑边喊:“凉绥哥!凉晴姐!快出来!”
这一嗓子把凉家全家都喊出来了。
凉绥问:“是不是放榜了?”
“是!”几个孩子怕是一路狂奔来的,喘地上气不接下气,把凉绥都整紧张了,“放榜了!榜上有凉绥哥的名字!”
凉母立刻笑成了一朵花:“真的?真看见你凉绥哥的名儿啦?”
小孩道:“那我能不认得凉绥哥的名吗?”
凉绥很高兴:“多亏妹妹把干粮袋子送进来,不然这三年又浪费了啊。”
哥中举,凉晴心里也开心。
凉母笑道:“他爹,杀猪去,设宴款待乡里。”
小孩忙拉住凉母:“凉婶,别忙。凉晴姐被人告到县衙了,县令老爷传召凉晴姐,官差正在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