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匀佳忽然想起上次和薛放一起合作综艺节目时候的情形。好像薛放是有些行动迟钝且僵硬,本该插科打诨的游戏也做得严肃非常,本该幽默风趣的访谈又硬生生变成了央视的法制节目一般。
原来是不擅长啊。
薛放扯开被子:“万能只是一个标签。我又不可能真的和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完美无缺,然后在某个时间节点等着命中注定的女主角,来一番虐恋情深。话说回来,如果我真是如此完美,为什么还要找个女的没事来折磨自己。”
顾匀佳:“有点道理。”
薛放往床上一趟:“不完美才像个人。难道要上天堂喝露水?”
顾匀佳看着薛放放松躺在病床上,也松口气瘫在椅子上。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顾匀佳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薛放刚才说的话。总有人认为你完美,但实际上你只是展现了一面而已,那一面恰好是美好的,他们就认为你整个人是美好的,尽管这并不合理。
她也吃过这样的亏不是。
当另一面展现出来,人们就开始闪躲,并且扔臭鸡蛋。
顾匀佳抬头望天花板:“好像有点点感同身受呢,薛先生。”
薛放道:“说来听听?”
顾匀佳怔愣着开口:“王尔德你知道吗?我的人生就像他笔下的快乐王子,在十九岁之前以为世界就是美好的,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呢。后来快乐王子死了,我们都在人生的最高点看见了满世界的恶意。可我又不像快乐王子,他可以舍弃自己去拯救很多人,我呢,甚至自己都深陷沼泽。”
又是无言。
整个病房里静得只能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呼吸,浅浅交错着。
“呀,话题有点沉重。”
顾匀佳坐直,尴尬笑笑。
她讲不清自己说出这些话的感受,也不敢听薛放发表什么意见。只能暗搓搓挪到窗户旁边吹风。
背后没有声音。
顾匀佳的思绪万千。
窗外灯光微微亮。她突然想起和薛放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是她从香港重回到大陆的第二年,资源不好,人缘也不好。她没有什么工作,大把大把的时间都浪费在睡觉和看电影上。偶然看见一部电影就对水彩着了迷。
她徒步去了郊区一家水彩店购买工具,准备学习这个技能。
她进店里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薛放。那时他身上护得周全,看不清面容。可窗外撒进来的阳光落到他身上,映着他修长身姿。她就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彼其之子美无度。
她三分钟热度,水彩工具买来后,只跟着视频学了一次,便放在角落里积尘。后来,更是在搬家时弄丢了。
可她一直不能忘记,他在店里偶然回头看见她时,那样轻柔的一句话:“顾匀佳。”
那时。
他认识她很早。
她还不认识他。
后来她时常能回想起这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站在映射的光影中,轻轻唤出她的名姓。
她则站在逆光的一面盯着他。
手里的水彩画绚丽多姿。
他们在水彩店初遇,在慈善晚宴上重逢。那个时候顾匀佳早就沦落成几线小明星。而薛放则还没有靠洪川导演的片子横扫华语几大奖项。
两个人在奢华的晚会上都普通的像个透明人。
后来也是这样吹着微风的夜晚。他们避开晚会的人群,在窗边并排吹着冷风。她夸张谈论着“以后影帝影后一起有,花路一起走”的幼稚话,他则静静听着。
一切的画面,让那场无聊的晚宴变得鲜活。
其实那天的风吹得喧嚣。
顾匀佳坐在风口,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全糊在脸上,一丝美感都没有。
但却格外能敞开心扉。
只是后来事情发展的迅速,谁也没有料想到。而他们之间的关系,恶化的速度也是令人发指。
顾匀佳回过头,见病床上的薛放正闭眼养神,两人间气氛难得融洽,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莫名暖意。
和好啊?如同以前。
好像是真的挺不错呢。
——
“月亮在慢慢变圆,
事情也会慢慢变好。”
诚然,的却如此。
华夏接手了顾匀佳的艺人业务,更是特地依照她本身的情况从公司里抽出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牌经纪人。
经纪人是一个女人。
名叫何郁。三十七岁,单身,一人抚养着上初中的女儿。她留着一头短发,干练利落。
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顾匀佳搭上:“合作愉快。”
也许人背过一段时间后真的会时来运转。而时来运转则代表着福必双至。
《呼唤》入围白玉兰。
而她,也入围最佳女主角。
这意味着她在离开华语重大电影电视奖的五六年里,终于凭借着一个角色重获新生。
尽管只是提名,尽管这和她之前的奖项相比不值一提,可却像是泥潭里的一根粗木,让她看见了九死一生、死里逃生的办法。
同样,这也意味着她会再一次见到杜朝星。那个她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去面对的绝美表演者。
她找到自己泥潭里的粗木了吗?她能救自己出来吗?
还是打算在泥潭里沉溺?
——
白玉兰奖,创始于1980年。
大厅里镁光灯明亮。
各个年龄层次的演员端坐在早已安排好的座位上。一排一排,像是待评价的艺术品,满目琳琅。
顾匀佳和杜朝星挨着坐。
杜朝星笑笑:“好久不见。”
她回答:“是啊。”
杜朝星将手搭在膝盖上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眼波似水:“听说签新公司了。华夏,”她轻轻点头,“嗯,是个好去处呢。”
顾匀佳轻轻侧头,眼睛却还是向着前方:“幸运而已。我的一生都和运气息息相关。十九岁偶然签约TVB,偶然与著名导演相识,偶然很像他心中的女主角,于是拿下了那样经典的角色。开启了梦一样的人生。凭借着像是与生俱来的演技一路顺风顺水。后来可能幸运用完了,所以要背一段时间,以此来平衡一下。”
“这可能就是,能量守恒定律吧。”顾匀佳摇头苦笑。
杜朝星:“你是文科生吧?”
顾匀佳:“啊?”
杜朝星低头荡开一笑:“其实听你讲述你的经历,应该是让人羡慕的。那样的起点,和那样自然的灵气,很多人都没有,或许一辈子也没有。很倒霉吧。”
顾匀佳背脊放松。
她收回目光:“可别这么想。没有人能留住那样的幸运。”
杜朝星:“是吗?”
顾匀佳:“辉煌背后是让所有人遗憾。灵气不再后就是地狱。”
她话毕,前方颁奖台上灯光聚集,主持人上台,衣着华丽,仪态大方。
杜朝星轻叹:“好像是挺不容易的。但你有心抓住最后的机会,这不就是进步吗。”
“最后一根稻草了。不然呢。”顾匀佳轻笑,突然又扯下嘴角,“那你呢?你有抓住你最后的稻草吗?”
杜朝星明显呆愣一下。
而后她转头:“说什么呢。我是国宝级女演员。电视剧三奖大满贯得主,金鸡奖最佳女主角,金球奖最佳女配角提名。我不需要什么稻草拯救,也没有什么稻草配拯救我。”
顾匀佳静默。
台上正揭晓最佳女主角。
台下两个人目光相交。
“第××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女主角得主……”
“杜朝星。”
掌声雷动。
镜头切至杜朝星这处。杜朝星不着痕迹地转过头,望着颁奖台眼波流转。
这一刻她风光无两。
可顾匀佳却心底发凉。
杜朝星知道她在问什么。可她选择了避让。原来她的绝美表演者还是决定在泥潭里沉沦。
杜朝星起身,穿过顾匀佳的座位前去到颁奖台。
两个人身影交错的那一刻,顾匀佳听见杜朝星轻轻在她耳边留下一句话:“对了,如果你刚才是说那个男人的话,我和他掰了。”
她站在旁侧的走廊,扭头朝着顾匀佳笑:“我拼死抵抗的,虽然风险很严重。”
顾匀佳尚未开口。
只见杜朝星眼尾一扬,撩起裙摆迈开步子:“毕竟老娘风华绝代,还有些日子可以耗。”
耳边放起背景音乐,映衬着杜朝星的窈窕身影。她一步步走向颁奖台,在顾匀佳的眼里,她走得很慢,慢到像是掠过杜朝星的半辈子。直到她走到至高点。
杜朝星确实很美,就像她自己说的,“风华绝代”。
一袭红衣,如梦似幻。
顾匀佳突然笑开。
她或许要跟她说声恭喜。
不仅仅是她再次拿下白玉兰的缘故。而是两个人都抓住了泥潭里的粗木,互相拯救谈不上,但得救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同喜,可贺。
——
只是,后果很严重。
次日,杜朝星夺奖的热搜冲上榜首,与其一起的是她私生活淫|秽混乱的绯闻。
营销号齐齐发文谴责。
那架势颇有些树倒猢狲散、且翻脸回踩一脚的模样。
义愤填膺般的正义。
不出几个小时,又流传出几张模糊的照片。状似一对情侣的两个人,女人的脸清清楚楚是杜朝星,而男人则背对镜头。身材略臃肿。
顾匀佳撇嘴。
真真是“好”照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