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匀佳禁不住去翻新戏评论。
《甜甜西米露》底下一水夸男女主颜值爆表的,她向下划了好几次,才看到寥寥几个网友评论她的角色。
有说她“三十几岁的人天天演少女不害臊”的、有说她“越来越堕落,光芒不在的”,还有讽刺式夸她演技爆炸的。
只有一条不同。
那条评论是这样说的:
“顾匀佳以前是我的女神。其实真希望女神可以一直是女神,但现在觉得只是小时候的幻想。可我私心还是希望她跳出现在的死循环,消耗人气,磨损演技的死循环。认认真真去找回原本。”
顾匀佳点进她的主页。
这是个女生,二十二岁。
她的动态不多,一百条不到。
顾匀佳一条条划下去,几乎每一条动态都会提及她。她的图册里,有刚出道青涩的顾匀佳,有巅峰时期风光无限的顾匀佳,有没落时憔悴的顾匀佳,还有现在眼角已有细纹的顾匀佳。
好像,这就是她半生的回顾。
说起来,她好像以前从来没有关注过自己的粉丝。
早年时,她受到的追捧过多,过境之处总是最亮眼的。她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她没有时间、也根本不想去看那些粉丝对着她无脑吹。
而现在,她压根不觉得自己有粉丝存在。也更不会去关注。
或者说,她不希望有人成为现在这个不争气的顾匀佳的粉丝。
怎么说呢?
她经历过全网黑的时期。也同样知道看见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被一群人嘲讽的感觉。去辩驳,去理论,去熬夜伤身地翻找辟谣的证据,可是,依旧说不过那么多人。
偶尔会觉得好无奈好无力。
甚至,自己也知道自己害怕。
当朋友偶然说出一个偶像被黑时的关键词,都会心里突然一惊,脸上笑意瞬间僵硬。而反应过来才发现,那可能只是他们开玩笑时一句再随意不过的话语。
顾匀佳不希望世界上正有人因为她而感受着这种感觉。
她会有负罪感。
她宁愿没有人替她辩驳。
但是,当她看见这个女生的主页时,反而觉得欣慰,觉得心安。顾匀佳唾弃自己,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可她还是抱着手机忍不住笑意。
谁不希望自己被喜欢呢?
谁都希望吧。
——
顺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一个月后,原本的亲热戏终于来临。作为全剧最高能也是最后一场戏,整个剧组都高度重视。
最高度重视的,是杜朝星。
顾匀佳能明显得感觉杜朝星有多紧张。尤其是看她吃盒饭时,能直接把没夹住菜的筷子往嘴里送的时候。
但无论如何,时间不等人。
该来的终究会来。
当杜朝星窝在她身侧时,她清晰听见杜朝星沉重呼吸的声音。她知道她在努力压下排斥的情绪。
虽然看起来并不管用。
杜朝星抬眼:“妈的,我还是想推开你并给你一巴掌。”
顾匀佳低头:“你说话能不能善良点。女人。”
杜朝星一咬牙、一闭眼:“我不想拍。”
“你还排斥?”
“勾起回忆,觉得自己有罪。”
“可有罪的不是你啊。”
杜朝星缓缓睁开眼,眼眸深处,像是漫天黑夜。
顾匀佳盖上她的手背。
“是别人。”
半分钟,杜朝星都没动。
最后,她像是下了决心,一撩头发:“来吧,左右都是要死一次的。”
顾匀佳看着她笑。
杜朝星:“笑什么?”
顾匀佳:“你撩头发的样子,美炸了。”
——
杀青后。
剧组经费已经所剩无几。
制片人自费买了蛋糕和水果,算是办了一个简陋的杀青宴。
戏拍到最后,只剩下顾匀佳和杜朝星两个主演仍然留在剧组。她们两个坐在一起,看着剧组里的工作人员嘻嘻哈哈地开玩笑,当然,也不乏早就逃走回家的。
顾匀佳托腮:“我说,现在我们俩关系虽然不错,但这剧一播出,你铁定被我的营销团队攻击。我得先说声对不起。”
杜朝星也托腮:“你觉得我的营销团队很弱吗?”
“根据以前你们公司的营销案例,确实是弱得不堪一击。”
杜朝星俏皮一笑:“但是我知道你隐婚的事情哦。”
顾匀佳心里一震。
她恶狠狠说:“我突然觉得你不可爱了。”
杜朝星又是一撩头发:“成熟的女人不需要可爱。”
——
《呼唤》过后,已经一月底。
临近春节。顾匀佳的工作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她的小破公司虽然千不好万不好,但是对春节假期确是慷慨大方得很。
她享受假期的愉快。
但也不愿意迎接这个假期。
众所周知,结婚的人都要在春节期间把对象带回家。这意味着不过几天,她的母亲就会打电话过来,嘱咐她赶紧回来,并把女婿也带回家吃顿团圆饭。
这也意味着,她又要舔着脸去求薛放跟她回家,并且假装一对恩爱情侣的模样。
同时,还要极力装作听不懂母亲让他们公布恋情的暗示。
春节,真是兵荒马乱的存在。
顾匀佳拿起手机。
她要开始厚着脸皮给薛放发语音了:“又到了一年一度领对象回家过年,并接受远亲近邻审问的日子了。”
薛放回复的倒很快。
薛放:“所以呢?”
顾匀佳:“到你展现自己精致演技的时候了,准备好大放异彩吗?”
薛放:“……”
顾匀佳:“别这样,伤感情。我包你一个月的艇仔粥啊。”
她记忆里,他很爱喝艇仔粥。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贿赂贿赂他总没事吧。
薛放:“不够。”
顾匀佳:“一年。”
薛放:“随要随送。”
顾匀佳:“可以。”
薛放:“你订票。”
顾匀佳:“么么哒。”
薛放:“我突然不想去了。”
顾匀佳:“别介,我只是提前熟悉一下在我妈面前的状态。你别害怕。我不吃人。”
——
顾匀佳的老家在S省。
一个并不繁华却很安逸的地方。她的父母并不愿意和她去魔都居住,他们反而留恋这样一个生活了半辈子的小城市。
即使是小城市,年味也很浓厚。
街道上的树挂着红灯笼,公园里的小广场上满是买对联的小摊,几个亲戚的孩子围着吵吵闹闹。
顾匀佳和薛放约在小区门口。
薛放穿着长款大衣,戴着帽子,还有艺人标配的墨镜口罩,手里满满当当。
顾匀佳:“我爸妈的礼物?”
薛放提提左手。
顾匀佳:“亲戚的礼物?”
薛放提提右手。
顾匀佳满意地点头。
她的父母住在二楼。没有电梯。她和薛放在逼仄的楼梯里一前一后。楼道里的白墙已经被小孩子画满了看不懂的符号和画像,扶手上面也沾满灰尘,没有办法使用。
按她的理念这不是舒适的住处。
顾匀佳以前并不理解父母为什么不愿意卖掉这个小房子。她明明已经赚够了钱,完全有能力给予他们更好的住所。
但她看着前面薛放的背影。
看着楼道墙壁上的痕迹。
貌似有点清楚了。
因为这个地方很平凡,平凡中的烟火气息,总是吸引孤独的人。
因为生机勃勃。
所以万物复苏。
等走到四楼,看着熟悉的朱色大门。顾匀佳才发现自己很久没回家了。
大概真是一年一次的见面。
小时候总觉得自己恋家。离开母亲肯定走不远,还会夜里抹着泪。后来发现其实不是,身边的事情总是很多,把想家的切口堵得死死的,偶尔夜深人静才会疏通。
恋家,其实慢慢就不会了。
顾匀佳轻轻敲门。
门内有人问:“谁呀?”
顾匀佳道:“我,你们女儿。”
门内倏尔传来几声小跑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打开。顾母穿着红色的外衣,整个人喜庆得很,笑意泛滥,脸上细纹又多了几道。
顾匀佳伸手去抱母亲。
她总认为母亲的怀抱很温暖,让人留恋不舍。
顾母伸手拍拍她的后背,然后放开她,朝她身后亲切地唤:“哎呦,小薛也来了呀。”
顾匀佳手臂僵住。
忘了后面还跟着一个。
薛放点头:“春节当然要回来看看,妈。”
他的一声“妈”喊得真真切切,顾母听着也高兴,一把揽过女婿,拉着他往屋里走,边走边说:“哎呀,我听说你今年那个电影又得奖了,了不得了不得啊。”
顾匀佳站在门口:“妈。”
顾母回过头。
顾匀佳撅嘴:“你不管我?”
顾母招招手:“什么不管你呀?还不进来,站在门口喝西北风啊?真是不让人省心。”
顾匀佳仰头叹息。
重女婿轻女儿的人呐。
顾母烧得一手好菜,上到大菜下到家常小菜都是一绝。因为是春节来临,她还自备了些酒水,让顾父和薛放可以把酒言欢。
顾父抿着杯里的酒,笑眯眯说:“小薛啊,这可是你来了,不然我这想喝酒的心就快要灭了。你都不知道,你丈母娘多磕碜我。”
顾母轻拍顾父的胳膊。
她道:“还说呢,我要是允许你喝酒,你一天天都快泡在酒缸里了。”
顾父是典型的中国男人。
在外人面前,他总是显得高人一截,是家庭的顶梁柱,说一不二的男子汉大丈夫。但在家人面前,他又总在老婆面前摆不起来谱,有时候甚至愿意让老婆指着他的鼻子骂。
虽然看起来挺没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