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净川只好带人一同去查看。
“她真的不是鬼吗?”路漫漫站在井上方那棵粗大的梧桐树上,抓着楚净川袖子不放手,“我怎么……”
楚净川这会儿有些烦躁:“别说话。”
路漫漫嘴角一平,非常不情愿的闭了嘴,目光低垂,同楚净川一齐看向树下的女人。
离得近了,才看清楚,女人的行动笨重,肚子高高的隆起。
“我夫王宝柱,我夫王宝柱,”她嘴里念念有词:“南海观世音菩萨保佑,南海观世音菩萨保佑,南海观世音菩萨保佑。”
楚净川这次可以断定这女子是活生生的人了。
毕竟哪里有鬼会深更半夜拜观音。
他见路漫漫还是一副低眉垂眼模样,干巴巴的安慰道:“别怕。”末了,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够全面,补充道:“是人。”
路漫漫撩起眼皮,黑眸一动不动的看向他,似乎有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抓着楚净川袖子的手更紧了一些。
楚净川被她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遂移开眼。
路漫漫牵着他的袖子这会儿小幅度的晃了晃,道:“师兄,既然不是鬼,那咱们走吧。”
楚净川低声“嗯”了一声,却没了下文。
他们现在在树上,走的话——说明要像上来时一样,搂着……
他伸手纠结半天,最终还是把手放在路漫漫的腰上,不自然的说:“走了,抓好。”
路漫漫是小师妹,是青峰山的弟子,不会轻功,也没有任何灵力。
只是同门之间互相帮助而已,就算来的是牧芸瑾那个小傻子,自己同样也会这样搂……
他妄图安慰自己,却成功瘫了脸。
他想,若是牧芸瑾那个小傻子,自己会一脚把人踹下去。
烦躁。
楚净川不想了,他目光转了几圈,想着找一个落脚点,刚低头瞥了一眼,楚净川的脸有点绿。
看!时机多好。
同树下的那个女人来了一个脸对脸。
视线相碰的那一瞬间,树下的女人尖叫出声,那声音尖锐刺耳,格外难听。
楚净川有些不合时宜的想:“还是路漫漫声音好听,虽然聒噪……但是……”
但是什么,他最终也没想出来。
楚净川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是有点不对劲,不过现在这个状况也容不得他多想。
他们不是贼人,用不着藏头露尾,既然被发现了,干脆抱着路漫漫飞身下去。
两人落在地上,对视了一眼,说不上谁的表情更绿一点。
不过路漫漫脸绿显然是吓的。
楚净川看向那个女人,试图解释几句,奈何那女人叫的太大声,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路漫漫侧首过来,附耳说道:“师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呢。”
楚净川:“……”
终于,女人的尖叫惊动了不远处的院子的狗,狗乱吠了几声,房间里似乎点了烛火。
有人起来了。
透过窗户,能看到一个男人披了件衣服,开门,拿了把锄头,朝着他们走开了。
路漫漫看着男人气势汹汹走过来,在旁边道:“师兄,完了,正主找来了。要不你先跑吧,”
“闭嘴。”这一会儿,她也不害怕了,倒是有些看好戏的姿态。楚净川觉得,若是有一盘瓜子,她能坐在这个井边上,边嗑边看戏。
男子大约三十出头,似乎泛着一种常年曝晒的人特有的土黄色。
那女人见男人过来,也不嚎了,涕泗横流大喊了一声:“宝柱哥!”
接着躲在男人身后。
楚净川想估计这就是她之前念叨的丈夫王宝柱。
王宝柱横眉竖对看向两人。
路漫漫也向后退了一步,装模作样的躲在楚净川身后,学着女人的样子也喊了一声:“净川哥!”
楚净川:“……”
怎么这么多戏。
王宝柱被路漫漫突如其来的表演懵了一会儿,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是受害者。
他把女人向后拉了一步,手拿着锄头,用戒备的带着浓重方言的声音问:“你们是什么人!半夜三更想对我夫人干什么。”
楚净川本来就话少,如此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也是头一遭,竟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倒是路漫漫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带着点笑道:“过路的,是好人,你能先把你的锄头收一下吗?”
“好人?”王宝柱显然不信,从头到尾打量两人一遍,见他们确实不像穷凶极恶之人,口气稍微好了一点,“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说完,又转头看向大肚子女人:“秀容,他们有对你做些什么?”
叫秀容的女人这会儿已经止了哭,她摇了摇头,指了指那个巨大的梧桐树道:“他们就是从树上飞下来的。”
楚净川:“……”
路漫漫:“……”
王宝柱刚放下的戒备心又升了起来,他重新拿好锄头,“说,你们在我家树上想干什么。”
路漫漫冷哼一声,抱着胳膊道:“好心当做驴肝肺,你不如问问你夫人刚才在干什么?”
王宝柱皱眉,似乎有点动摇了。
路漫漫又接着说:“我们若不是怕她想不开,能费劲的到这树上去?”
王宝柱扭头看向秀容,也觉察到问题的源头。
三更半夜的,秀容在外面做什么。
他略带憨厚的目光询问她。
“我……”秀容扭扭捏捏的低头,紧抿着唇,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半晌,她才解释了自己刚才的行为。
原来秀容已经怀了八个月的身孕,临近产期越来越焦虑,她听隔壁王婆说,夜半无人的时候,只要围着井绕圈喊自己丈夫的名字,并且在井里露出自己的倒影,生产的时候就能生男孩。
“你说你大晚上挺着大肚子乱跑什么,”王宝柱带着几分呵斥道,“你还信王婆子,他说的话能信吗?前几天她还逢人就说看到一具无头尸体到处乱逛呢。”
秀容眸子里带了几分委屈,“我还不是为了你老王家能传宗接代……”
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王宝柱一见人落了泪,哪里还敢说重话,连忙安抚了几下,这才到:“谢谢二位……”他原本不知怎么称呼,见两人都拿着剑,接着道:“谢谢你们这对儿侠侣,若不嫌弃,到寒舍一叙?”
楚净川被“侠侣”二字烫了一下,他张口刚想解释这只是他师妹,却见路漫漫从善如流接话道:“不用了,我和……哥哥还有其他事情。”
楚净川舌尖一顿,竟没说出话来。
王宝柱道:“那就不打扰了。”
他转身扶着秀容欲回院子里去。
“慢着,”楚净川面上的热散去,脑子清明了些,倏然回想起方才王宝柱的话来,“你说王婆看到了什么。”
王婆额上压了块巾帕,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看样子病的不轻。
陈成轩把她的手压在被子下,抓了抓胡子,站起身来。
王婆的小儿子王叵急切的问:“陈老,我娘他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陈老说,“受了风寒,又被惊吓,待我开几服药,吃了便好。”
他那小儿子这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多谢陈老……”
楚净川站在一旁,问道,“你娘什么时候这样的?”
“三天前,”王叵想了想说,“我娘她去隔壁村子里给人接生,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到家已经吓得大惊失色,说胡话一般说在路上看到了一具无头人,然后就病倒了。”
楚净川问话的时候,路漫漫和牧芸瑾待在一旁听着。
须臾,牧芸瑾侧头问道:“你和师兄昨夜为什么跑这么远?”
路漫漫手捏着袖子边,有气无力道:“散步啊。”
散步跑这么远。
这是多闲。
“说什么呢?”两人说话的时候,楚净川走了过来。
牧芸瑾看见楚净川就有点犯怂,“没什么……就随便聊聊。”他转移话题道:“师兄你问的怎么忘了,真的有个无头人?”
楚净川斜睨他一眼,“不知道,一切要等到王婆醒了才明白。”
牧芸瑾似懂非懂,抓紧点了点头。
楚净川又把目光移向一侧的路漫漫,见她神色恹恹,没有往日活跃,皱了皱眉。
他便着路漫漫一抬下巴,问牧芸瑾:“她怎么了?”
“小师妹?”牧芸瑾也看向路漫漫,摇了摇道,“不知道,今天到这儿就这样。”
楚净川眉头皱的更深了,他走过去,有些干巴巴的问道:“你……你如何了。”
“师兄,”路漫漫看了他一眼,眉眼半敛,“没事。”
没事才见鬼。
他低头垂着眼睛看了她半晌,伸出手在她额上轻搭了一下。
果不其然,起热了。
路漫漫撩了一下眼皮,那双修长好看的手在眼前一扫而过,她喉间动了一下,想也没想抓住了那只手。
那只手筋骨分明,温凉如玉,路漫漫愣了一下。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无意识的抓住楚净川的手。
他虽然发热,却也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不过抓都抓了,他嘴角一勾,又低头,在楚净川手上蹭了两下。
他觉察到手的主人似乎僵了一下。
虽然没有看到,但是他想,楚净川这会儿一定耳垂泛红,就像那天早霞的颜色一样。
楚净川这会儿抽手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只能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
幸亏王婆解救了他,喝下药没一会儿,王婆就醒了。
王婆刚睁开眼,就看到一位白衣玉冠的青年男人站在床边。
不远处的木椅上,还有一位红衣服的姑娘。
她刚醒,眼睛还有点模糊,以为是来这儿找她看胎的百姓,她看向楚净川道:“喂,小公子,你夫人这是怀了几个月了。”
楚净川:“???”
再说一遍?
谁夫人?
牧芸瑾伸头过来:“哥,你什么时候娶得夫人?我怎么不知道。”
楚净川一巴掌打在他头上,冷声道:“你说呢?”
王叵见她娘又开始说胡话,急忙跑过去道,“娘,你看胎看出魔怔了?人家是师兄妹。”
王婆睁眼看了半晌,手在空中虚指了一下:“明明就是小两口,你娘我接生过的孩子比你吃的盐还多。”
“娘,”王叵快哭出来了说,“那是仙门的人,别乱说。”
他们可惹不起仙门的人。
王婆闭了嘴。
楚净川动了动嘴唇,低声冷冷道:“那天你回来时,遇到了什么。”
王婆终于相信了他们是仙门的人,不然那个正常人说话,跟个冰碴子似的。
她回忆起那天晚上事情,脸还是白了一下,不过现在毕竟是白天,又有这么多人在,倒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她边回想边描述那个无头人的形象,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盔甲,手中拿把弯刀。
再具体就不清楚了,她当时都快吓死了,瘫在路边的草丛里。
毕竟正常人谁敢多看,多看一眼就没命。
楚净川听完她的描述,低头凝神沉思。
牧芸瑾已经被吓得腿脚发软了,他颤着声音问道:“师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若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楚净川顿了一会儿,严肃道,“煞。”
牧芸瑾茫然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楚净川看着他:“上课都上到狗肚子里去了?”
牧芸瑾抓了抓头发。
“所谓煞,是因为人死前憎恨,怨念极大,久久不散而化生。”楚净川说,“他同旱魃这种低等僵尸不同,他们没有灵识,穷凶极恶,极易伤人。”
牧芸瑾屏住呼吸,拉着楚净川的袖子问道:“师兄,那怎么办?”
“凉拌,”楚净川斜睨他一眼,冷酷的说,“走了。”
牧芸瑾也想走,可惜现在腿软,起不来身,他想让师兄拉他一把,却见楚净川径直的朝着小师妹走过去。
……
路漫漫斜靠在木椅上,他也没想到这身体如今会这么差劲。
他正想着,忽然就看见楚净川径直的朝自己走过来了。
他先是默然站了半晌,目光从半垂的眸眼里落下来,用他惯用的凉凉的口音说道:“娇气”。
路漫漫想这个人还真是……。
还没等他想到还真是什么,便听他又接着道:“走吧,我背你。”
这会儿,他似乎又不是那个面皮儿薄的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