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楚净川再次上山,看着路漫漫练剑。
刚丢了饭碗,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路漫漫却像是看不出来,仍然弯着眼睛道:“师兄。”
她笑容真挚,漆黑的眸子却像是蒙了层玻璃,让人看不真切。
楚净川那种感觉又来了。
他觉得路漫漫整个人身上都被一层浓雾笼着,根本看不透,也摸不着。
她似乎游走于世界之外,用一个外来人的事不关己的目光看着他们。
他皱眉,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究竟是谁?”
路漫漫似乎没想到他突然这样问,愣了一下,半晌才笑着道:“师兄,你魔怔了?我是你家——小师妹啊。”
声调被她声点拉的很长,显得格外温柔缱绻。
你家……
楚净川心了念了一遍这个名称,耳垂泛出一点淡红,小幅度的动了一下。
他没搭话,只是转了身子刻板道:“你不是过几天要跟着下山吗,抓紧练剑,不然怎么自保。”
路漫漫盯着他的耳垂看了半晌,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这人实在有趣。
今日练剑不出意料,又把楚净川气的够呛。
路漫漫怕把人气死了,安抚道:“师兄,可能我根本不适合练剑。要不要我换其他的吧。”
她睁大眼睛问:“有其他适合女孩子学的吗?”
修道之人并非专注一门,而是所学颇杂。
除了剑道,仙门主修的还有符咒两大主课。
其余的还有一些杂课,比如:傀术,玄杀,乐杀,医术,八卦等等。
原本路漫漫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楚净川还真认真想了想,盯着她的手指道:“看你五指修长,就主攻符咒术吧。”
“符咒术?”路漫漫搞不明白符咒和手指修长什么关系,不过也没问,“听起来挺有意思的,那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学。”
楚净川想了想:“明日会有课,你同其他师兄们一同来就可。”
路漫漫道:“这课谁教?是师尊吗?”
楚净川道:“不是。”
路漫漫问:“那是谁?”
楚净川:“裴宁。”
路漫漫:“?!”
这个师兄他知道,整天在上玄阁待着,一天到晚除了看书,画符,就是研究司南。
她偷偷去过几次上玄阁,一见她说话就结巴,接着要不就是:“小小小师妹,那个不可以乱动。”
“小小小师妹,这个也不可乱动。”
“小小小师妹,我……我也不能乱动,不能出上玄阁。”
“啊,好没意思,”路漫漫抱怨道,“师兄,为什么不是你教。”
“符咒,”楚净川如实道,“我并不精通。”
所谓符咒之术,较为复杂,与剑术差不多,需要使用者有慧根和灵力。
所以书中所言:“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的鬼神叫。”
楚净川的符咒术虽然并不至于惹鬼神笑,却也只会简单的符咒。
比如简单的传信,驱邪,招魂他还是会一点的。
当然,再难一点的他也会,最后变成啥效果那他就不知道了。
比如缩地,穿墙。很有可能,一次小心就跑到别的地方去。
当然,最可怕的要数入梦符,鬼知道会在梦里制造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路漫漫闻言,颇为失望,叹了一口气。
……
翌日。
乌云低沉,房间阴暗,天空又下起了小雨。
裴宁低着头走进来扶光堂,他那身白袍似乎有些肥大,垂下去的时候遮住手遮住脚。
牧芸瑾看着路漫漫盯着他的衣袖看,很直觉的出口解释:“这个师兄呢,有些怪癖,喜欢把自己藏起来。”
路漫漫轻啊了一声。
牧芸瑾偏头,又继续道:“幸亏这衣服没有帽子,不然平时你连他的脸都看不到。”
因为裴宁性格沉闷,脾气又好,从来不会乱发脾气,所以青峰山的弟子都不太怕他。
说话的说话,聊天的聊天。
楚净川抱着胳膊坐在最前面,路漫漫看到他时,有些疑惑。
虽然楚净川并不精通此道,也应该用不着再和他们一块学习了吧。
直到楚净川咳了一声,整个扶光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时,路漫漫瞬间知道他的作用了。
这是来控场的。
裴宁见这些师弟们安静下来,这低着头开始讲课。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带着一种恹恹的声调。
内容上却讲的非常详细。
楚净川看着裴宁的嘴巴一张一合,倏然转头看向身后的路漫漫。
这次竟然没有睡觉。
从楚净川的角度看过去的时候,路漫漫眸眼低垂,若有所思。
片刻,她点了点头,拿起毛笔,在纸上画了几道。
这么认真?还记笔记?
楚净川眉梢一动,有些好奇她记了什么,便向后侧了下身子,眸光垂落在那张宣纸上。
看到内容的那一刻,楚净川嘴角僵了一下:“……”
上好的梨花宣纸上,画了一直硕大的乌龟,龟壳贼大,只留出一点小脑袋尖。
四周还有一些符号,看起来像是经文。
所以,这是画了一只念经的乌龟?
他又看了一眼裴宁,眉毛又抽了一下。
还真挺像。
路漫漫已经注意到楚净川,只见她微俯身,凑在楚净川的耳边,小声的说:“师兄,像吗。”
楚净川:“?”
竟然还敢问他像吗?
他皱着眉没搭话,屈起食指在几案上敲了敲。
路漫漫努了努嘴,不情愿的把纸压在底下。
见人老实了,楚净川才侧身回首。这会儿裴宁已经讲完了。
他低头,在布兜里拿出来五色纸来。红黄蓝白青,五种颜色。
接着就是调朱砂。
他在五色纸中抽出黄符纸,用毛笔沾着朱砂,一笔而成。
“这五种纸各有各的用处,”裴宁干巴巴的说,“最常用的就是这个黄纸,运笔也是颇为讲究,接下来,咱们练习画符。”
弟子们纷纷拿起笔,学着他的样子在黄纸上画起了符。
道行深的修炼者,并不需要五色纸这种媒介,可以凭空捏决,以灵力为符。
不过这些小辈们显然道行不达标,只能老老实实的从基本练起了。
因为裴宁惧怕与人接触,这项检查弟子们画符的任务就落在了楚净川身上。
他左右巡视了一圈,除了牧芸瑾画的歪歪扭扭的少了一笔外,其他弟子都勉强过关。
他最后走到路漫漫身边,低头看她画的符,脸瞬间就拉长了。
他没好气的问:“你这是画的什么。”
路漫漫看了一眼,还挺自信的说:“符啊。”
楚净川一言难尽的看了她一眼,接着把纸扯了,最后道:“人家是驱鬼,你这是招鬼呢。”
路漫漫乌漆漆的眸眼看着他,略微幽怨。
楚净川触到他的眼神一愣,觉得她现在要是再作画的话,估计就不是乌龟那么简单了,可能是个大王八。
算了算了。
楚净川如此安慰自己,在亲力亲为的给她示范了一张。
画完,向桌子上一拍,耷拉着眼皮道:“这才是符。”
路漫漫低头看符,非常捧场:“师兄好厉害。”
楚净川:“……”
我是让你夸我的吗?
牧芸瑾在后面看的一言难尽,叹了一口气。
小师妹练剑剑术不行。
画符符咒不行。
这可就有点愁人了。
青峰山上好不容易有个女弟子,他现在有点怀疑会不会被师兄给赶出去。
又练着练几天剑,画了几天符,总归没有刚开始那么不能看了。
楚净川颇为欣慰,中午午膳时都比平时多吃了一点,谁知道路漫漫比他吃的更多,吃了好几碗米饭。。
楚净川:“……”
不知道还以为平时虐待她了。
师弟们在一旁看的叹为观止。
路漫漫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被看的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师弟们纷纷低下头,自顾自的吃着自己的饭。
毕竟说一个姑娘饭量大,对人是一件很大打击的事情。
路漫漫低头又吃了几口饭,忽然想起什么,对着楚净川说:“对了师兄,师尊说让你有空去一趟兰时。”
楚净川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楚净川完全闲下来墨色已沉。
红霞给院子里度了层亮光,云尘生正坐在院子兰花的木塌上,旁边放着一把无弦的古琴。
他似乎并没有觉查到楚净川进来,只是浅色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那把琴。或许是天色让他的眸光有些沉,目光垂落在琴上的时候,总让人感觉一股莫名的悲戚。
“师尊?”
楚净川轻声喊他。
云尘生这才回神,他眸光又恢复平静,淡声道:“明天你带着师弟们下山去吧。”
楚净川眸中一沉,严肃道:“可是九州大陆又有了异动。”
风吹动了院子里的兰花,云尘生拢了拢衣服,闷咳了几声:“并无异动,就觉得时间到了,也该带他们历练一番了。”
他抓着木塌的手呈现出一种苍白色,楚净川拧眉,担忧的问道:“师尊你没事吧。”
云尘生轻摆了摆手,“没事,受了风寒。”他抬头,透过那青白的山巅,似乎要看向远方,“也不知道你师叔云游到哪了。”
楚净川只当他想师叔了,宽慰道:“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云尘生没搭话,只是低声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你可会怪师尊?”
“嗯?”楚净川没听清楚。
云尘生说:“明天下山,注意安全,照顾好师弟师妹们。”
楚净川点头,看着云尘生旁边的琴问道:“这琴是坏了吗,用徒儿给您修好吗?”
云尘生眸光一愣,须臾又道,“不用,就这样吧,总会好的。”
楚净川有些不明白,没有弦的琴要怎么好。
最终,他什么也没问。
……
下山去的时候,青峰山的弟子很是激动。
楚净川在长道上回头,看见云尘生正站在上玄阁的楼顶看着他们。
他迎风而立,宽大的白衫被风吹起了一角。
楚净川觉得今天的师尊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
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似乎带了几分怜悯,还有几分微妙的……歉意。
楚净川有些走神,总觉得心里空落了一下。
有些不好的预感。
直到路漫漫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朝着他喊了一声师兄,楚净川这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