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小盘子推开清宁宫正门时,原来应该大气的殿门啪地掉下来一块木漆,这年久失修的残破样,哪里是太子住的东宫,反而像是冷宫。
院子里,玉竹正蹲在角落熬着粥,见大门被推开,顿时露出有些紧张的神情。
见是去御膳房取午膳的小盘子回来了,玉竹松了口气,继续给面前的小炉扇着火。
屋子里头宫女白芷伺候太子起身用膳,祁言归在白芷的搀扶下缓缓穿衣,那衣衫在这冬季里单薄得可怜,等坐到桌前,又觉喉间一阵痒意,用骨节分明的手掩住唇齿,咳嗽几声。
小盘子把食盒里的菜一道道取出摆在桌子上,一道水煮白菜,一道蹲萝卜,那萝卜颜色正白,一看就没有炖透。
小盘子看着食盒里剩下的东西脸上有着迟疑和懊恼。
“露出这副表情给谁看,还有什么菜就拿出来,太子殿下身子不好,就这么两道怎么行?”
小盘子苦了脸:“白芷姑姑,御膳房就给了这么两道,还说是陛下吩咐的太子殿下身子不好要吃素。”
白芷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之前虽说膳食也不太好,好歹还有两菜一汤,现下实在太过分了,陛下哪会真的这么狠心对待自己的子嗣,定是御膳房那些人在阳奉阴违,打量着陛下不愿见太子殿下就使劲蹉跎他。
白芷推开小盘子,往食盒里一看,里面是一道样式奇怪的白色球状小菜,还有一个保温的紫砂小盅。
“这是什么?好啊你,竟然说谎,是要昧下这两道菜?你也要跟外人学着蹉跎殿下吗?!”白芷低声喝道。
“不是!这是,这是我路上遇到一位姑姑给的……”
一听是路上别人给的,白芷立即道:“殿下,我这就去把这两道菜扔了。”
谁不知道太子殿下不受宠,怕不是有心之人连看他霸着这个位置都忍不下去了要来下毒谋害。
祁言归轻咳两声,略一摆手:“不必了,端上来吧。”
“太子殿下!”白芷不赞同道,但是看着他温和又坚定的眼神,还是顺从地把两样摆上了桌。
爆米花已经凉透,看上去只是形状有些奇怪,祁言归若有所思地夹了一颗送入口中。
好甜……
上一次吃这么甜的食物,还是母后在世的时候……
“咳、咳咳。”
“太子殿下!是不是这菜有什么问题?!”
白芷二人正不知所措,祁言归摆了摆手示意她安心,又把目光转向紫砂小盅。
随着小盅揭盖,弥漫出丝丝白色的热气,带来一缕香甜的暖意。
祁言归看向小盅里熟悉的茶汤颜色,眉眼温柔。
-
夏蝉低鸣,月光洒满整片皇城,让着皇城平添一股凄凉,在这黑夜中是那般骇人。
这片皇城中没有一个人敢出一口大气,平日里富丽堂皇的宫殿在今天却格外冷清,死气沉沉的。一个个白色的灯笼挂在红墙顶上,显得格格不入。
在祭台正中央,一口雕刻着金龙的棺材,一股威严庄重散发开来,一个个身着素衣的人跪在前面。
两个小太监正快步向垂柳殿走去,一个小太监举着素白灯笼开路,一个端着小托盘紧随其后。
脚步声慢慢靠近,一步一步走到门口,“吱——”。
听到门被推开,几位贴身宫女开始低泣,柳妃娘娘抓着幔帐的手紧了紧,身子微微颤着,抿嘴咬紧了下唇。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帐顶,眼角充斥着泪花,泪水潸然而下,汩汩流淌,滑过脸颊,一滴一滴滴落在软榻上。
重华殿,一身华丽宫装的皇贵妃坐在殿首,气势逼人。
底下依次坐着几位打扮不复平日里精致的高位宫妃,整座重华殿安静的恐怖,就算一片叶落下恐怕都可以听到,所有人或愁云惨淡,或满脸阴沉。
“啪!”
手掌重重地拍在桌上,震得手心生疼,但是湘贵妃一无所觉,愤怒的火焰不断冲击她的内心,目呲欲裂眼中仅剩下悲愤,她感到极度不公,“你的好儿子,好儿媳……心肠竟如此歹毒?”
皇贵妃沉默了片刻,神色清淡地笑了笑,“歹毒?算不上。不要怪我们心狠,苏小菀,你苏家满门向先帝投降得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改朝换代,顺应天命,现在让你顶着殉葬之名而死,你死后,苏家面上也有光不是?总不会落得个三姓家奴的称呼。”
接着她便挥手示意宫人送客,几位妃子都不情不愿地被撵出了重华殿,被一行太监侍卫押送着回到自己住所。
皇贵妃看着空旷的重华殿,面无表情道:“你们先去,死后刀山火海,随你们便是。”
话毕,她长舒一口气,叹尽这冷漠和血耻,叹尽不公与冤屈,叹尽人间繁华滚滚红尘事。
“对不住了,娘娘!”
小太监跪在地上,高举托盘,托盘上是三尺白绫及一杯毒酒。
宁妃照规矩,净完身后只着素锦,神色凄惶地站上板凳,白绫高高地抛过横梁,落在她的面前。
“娘娘,新后有交代,各位娘娘的母家都会继续受新皇恩待的,请娘娘宽心。”
“来啊,手脚都麻利着点,让娘娘少受点罪。”
“时候已到,恭送宁妃娘娘!”
随即一个太监将宁妃脚底的椅子抽离,宁妃脸色涨红,双手用力伸进勒着脖子的白绫,全然不顾指甲划出了道道血痕,从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的气音。
有太监上去拉开她的双手,死死压住她的双脚,直至一盏茶后,宁妃的身子完全停止挣扎。
她原本亮丽的眸子失去光泽,松垮垮地挂在梁上,一阵阴风吹过,尸身轻轻晃动。
另一边,淑妃轻轻喟叹一声,最后看了眼桌上自己还未完成的画作,整整衣冠,闭上眼,将凳子踢翻。
清瘦的身影悬于半空,夜风拂起她雪白的裙摆,似乎是仙子要羽化而去。
月妃在院子里起舞,旋转,跳跃,不知疲惫。
湘贵妃端起毒酒,一饮而尽。
这个夜晚,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悄然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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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唐吟姜猛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又熟悉的房梁。
原来是做梦……
唐吟姜揪着胸口的衣服大口的喘息,好像要把梦里带来的窒息感全部散出去。
她摸了摸头,才发现自己早已一身冷汗,头发黏在脸旁,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掏出来一样。
“是做梦,是梦……”唐吟姜低声安慰自己。
看来这平时没多大感受,其实后宫还是给了我很大阴影吧?
做个梦都是这么恐怖的样子,殉葬,怎么可能,前朝的妃子他都能放在冷宫养着,这皇帝后宫这么多妃子,全殉葬他也不怕下十八层地狱。
唐吟姜披了件外衣起身,推开窗,天已经蒙蒙亮,一股寒意灌了进来,让她的脑子清楚了不少。
心里阴影还是挥之不去,她按捺不住,直接奔去了垂柳殿。
“柳嫔娘娘,奴婢唐吟姜求见!”
小翠将她引进偏殿内室的时候,柳嫔还在洗漱,看到唐吟姜满头大汗神色仓惶的样子,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命小翠去另打一盆热水。
“这是怎么了?”
唐吟姜一听到柳嫔关切的话语,泪意就再也压不住了,抱着她直哭,也说不出话来。
柳嫔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冷静下来后,才再次温言软语地询问。
“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梦里你已经成了柳妃,湘妃是湘贵妃,皇帝去世了要让你们殉葬……呜呜呜。”
“姜姜!”
柳嫔赶紧喝止她,朝外张望确定小翠还没回来,捧起唐吟姜的脸正色警告:“陛下去……这种事绝对不能说知道吗?让人听到了你有一百颗脑袋都不够掉的!”
确认唐吟姜听进去后,又想到她只是做了个噩梦就吓成这样,心里又是动容又是好笑。
“好啦,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要不要摸摸我是不是暖的,有没有变成鬼?”
唐吟姜无语,你一个古代人,“……拿鬼不鬼的举例真的好吗?”
“哈哈,”柳嫔看到唐吟姜变换表情,笑出了声,“听父亲说过,前朝是有让妃子殉葬的先例,但是陛下登基以后已经废除了,据说现在前朝嫔妃还在宫里奉养终老吧?”
“你放心,我们陛下最是良善不过了,前朝残暴,陛下揭竿而起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又怎么会干出活人殉葬的事呢?”
唐吟姜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告诉她其实前朝嫔妃们是被扔在冷宫自生自灭,她口中的皇帝也许只是个表面好人。
要跟那么多人分享老公已经是无能为力了,就让她觉得皇帝是个好人,会幸福很多。
湘妃洗漱完毕从正殿走出来,就看到唐吟姜和柳嫔手拉着手往外走,不屑的表情正要挂上,表情做到一半,就看到唐吟姜抬头望过来。
怎么说那个眼神呢,惊喜,放心,心痛,惋惜,感动?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一见到她就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湘妃有一丝僵住,轻咳了声,撤掉不屑,摆出个端庄矜持的高贵表情。
这宫女之前就天天想着冲我献殷勤,恐怕是被我的美貌震慑住,一心向我。
也是,就柳如玉那个小家碧玉的模样,怎么配跟我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