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良久的沉寂。

“您说得对。”江屿突然轻声笑道,“父皇案台上被偷偷放上卷册是安排的,卷宗是我伪造的,刻意没画那朵胭脂绘的梅花。”

“所以呢,夏大人要押我去监牢之中,治我一个欺君的死罪?明知我母妃不会叛国,却让她背负无须有的骂名这么多年?然后把我和她葬在一起,永远扣上罪人的帽子?”

“你……”

江屿微微吸了一口气,眼底光亮灼人,“夏大人,这不是欺君,这是一个儿子为了母亲,在提醒父亲。这不是罪过,有罪的是真凶,是嫁罪之人,是满朝庸俗附和的人!夏大人曾经权小势小,但现在您尊为刑部尚书,却为何不敢把沉冤旧案提出来得以昭雪?为什么总是拦着我,说再等等,再等等。我已经——”

“我已经等了十七年了……”

“夏大人总让我隐,伺机而动。但而今北疆刚平,父皇年事已高,所有皇子都在对着那龙位虎视眈眈,谁又能自在退隐?萧向翎在朝上直接将我点出,我已经从暗处被拉到了明处,我如何再隐?我母妃一案搁置十七年,而今已被挑起,父皇心意已经有所动摇,我为何要隐?”

室内寂静,摇曳烛光穿透浓郁的药味及血味,在窗上映下二人的剪影。

“夏大人,现在的问题不是如何再隐,而是如何进。”江屿轻声道。

“生死有命。”

——

太子府内。

太子向来勤俭仁厚,多数金银捐给旱涝灾区,自己府上的布置朴素而简单。卧房内不过一张木榻,一份桌椅,一炉清雅的焚香。

前几日大火他受伤不轻,至今仍在塌上养伤,面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灰白。

皇上走进来的时候,太子正坐下服药,只是他的额头上,竟系着一根白色的丧带。

“坐下吧。”皇上阻止了太子想要起身的动作,“我只是来看看你的伤势,不必以君臣之礼相待。”

太子紧忙放下药碗,拱手微微行礼。

皇上坐在他榻边,不禁问道,“你带这丧带做何用?”

太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面上浮现出惊诧,想将它取下来,却被皇上一把拦住。

“回父皇……”太子见阻拦无效,只得低声回复道,“此乃是……为了丞相,还望父皇莫要怪罪。”

丞相在不久前的宫宴中中毒身死,而新相未立。

“自我小时起,丞相便教授我以兵法诗书,是谓有师恩与我。而今他身死,凶手尚未被绳之以法,儿臣斗胆愿以……师生之礼守丧。”

一番话说得诚恳至极,又感人肺腑。

皇上微声叹了口气,垂下去的眼角更显憔悴苍老。

“是啊,你自小就跟相国亲近得很。”他回忆道,“我记得若杨判的案子正是丞相亲手搜证立案,而判敌的信件被搜出来的那天,你正在江屿宫里跟他下棋玩。”

太子隐在被子下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

“儿臣抱病在宫中休养这几天……可是出了什么事?”他试探性问道。

“无事。”皇上摆了摆手,“年龄大了,想起往事罢了,不说这个了。”

太子垂着头,温顺地笑了笑。

“父皇,儿臣这次得以死里逃生,还多亏了七弟舍命相救。他从小……没有母妃,孤单惯了,而今也快及冠了。”

“对,你不提醒,朕差点忘了此事。”皇上沉思片刻,“那你心里可有合适人选?”

太子立刻拱手道,“七弟终身大事,儿臣不敢多嘴。”

“说就是了。”

“……”太子纠结地沉吟片刻,随即试探性地说道,“听说夏大人有一女儿,与七弟年纪相仿,容貌甚佳,晓诗书懂礼仪。儿臣以为……与七弟极为相配。”

——

顾渊在熬着汤药,江屿在塌边拿过书卷,随意翻着。

这些日子被太医强制要求在宫中养伤,他闲得无聊,便叫顾渊去民间集市上购置书籍,越闲越杂越好。

结果顾渊带回来一堆堪称“古代土味情话本”一类的书。

“你这都买的什么东西。”江屿在连续翻了三本限制级画本后,忍无可忍地摔本,“我让你买闲书,没让你买动作画本。”

顾渊一脸委屈,“殿下,我可是将路边小摊上的闲书买了个遍啊,谁知道他们卖的都是这些……我这就帮您把它们扔出去。”顾渊怕惹到自家殿下,连忙抱起那摞画本就要往外跑。

“等下,谁让你扔了?”江屿撩起眼皮,上翘的眼尾中还蕴着三分怒气。

顾渊走也不是,放也不是,愣在原地,二人面面相觑。

“收起来。”江屿正色道,“等我身体好了再看。”

顾渊愣了好久才明白江屿话中的意思,瞬间脸变得通红。

而江屿依旧一副冷淡极了的神情,仿佛那双泛着水气的眼睛刚刚看的不是画本,而是山河覆雪。

顾渊同手同脚地把那一小摞画本收了起来,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有地方放,最后只好压在了床下。

江屿瞥了他一眼,只是笑,“是我不好,没早点想着给你物色一位好姑娘。”

“殿下别说我了。”顾渊起身,“听说皇上今日在朝上点名,将夏大人家的长女赐婚给了殿下。”

江屿面色微沉,只是由于低着头,并不明显。

“只是……”顾渊话说一半,突然纠结得很,“现在外面,还有您和萧将军的那些传闻,我今日出去还听见有人说……”

江屿一只手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流言并不可畏,又不是真的。”

“但其实,殿下也不必如此讨厌萧将军,下毒一案凶手尚未确定,况且当日火场中是萧将军不顾性命……”

江屿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二人正说话,忽然有一道极小的黑影自窗外闪过。

那是江屿与夏之行通信常用的黑鸟。

顾渊跑出去,将鸟爪上的书信取下来递给江屿。

这是回复那天受托查萧向翎的事情。

上面罗列着萧向翎的个人信息,他出生于疆北,家中并无兄弟姐妹,年纪比江屿大不了三四年,看上去并无任何不正常之处。

只是他父母的名字,被夏之行用朱笔圈上了一个巨大的圈。

一旁标注着:查无此人。

江屿皱起眉头,往下看。

萧向翎的信息记录中,写的父母双亲姓名籍贯,但一百年内北疆的户籍信息中都没找到这两个人。

北疆户口编制远没有中原这般严谨,战乱之时漏掉信息是很常见的事。

只是在纸卷末尾还标注了两行话:

北疆户籍记录上,三百年前有二人分别于萧向翎父母同名姓,且恰为夫妻关系。

此非常理,或为巧合。

——

与此同时,皇上殿内。

“陛……陛下,夏大人已经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了,他说若是您执意不见他,他就……晚上也不走了。”

皇上写字的手微微一滞,笔墨洇了一小片。

上午刚刚指婚,从下午到晚上,他就收到了不知多少封劝谏收回成命的奏折。不仅如此,夏之行还在殿门外一直跪着求见。

看夏之行如此悲痛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上把他自己赐婚给了江屿。

皇上换了一张奏纸,吸了两口气,越觉心浮气躁,怒道,“叫他进来。”

夏之行在外面跪了许久,走进来时候腿脚已经有些不灵便。

“夏大人对此事可是有不满?”皇上先发制人,“可是觉得朕的皇子配不上你的千金?”

“罪臣哪敢啊皇上。”夏之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是七殿下不配,是犬女不配啊。”

皇上不耐烦,示意他快点说完,

“微臣罪该万死。”夏之行在地上磕头,“只是,臣有难言之隐……臣府上那女儿,并非臣的亲生血肉,是万万不敢脏了龙的血脉啊。”

皇上执笔的手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