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鼻尖浮了一层薄汗，圆框的眼镜滑在鼻梁上，慌忙伸手扶了下镜框，他两眼灼灼：“敏敏，久等了。”
段敏敏笑语：“汪叔还吃得消？”
“吃得消，九爷和大家照顾我，敏敏坐着聊，你想当什么？”
段敏敏朝着沙发边走去：“不急，没见茶了。”
汪兰勇有些局促笑的干涩，正式进荣益不过半年，九爷手把手的教他耐心十足，从待客、说话技巧到物品估价、政策变动，样样细致。
行里的大小考核基本不算他，因为他是段敏敏带进来的人，好坏得由段敏敏定。
他自认为学的不错，哪知开场露了怯，好不容易后生上了茶，更是一阵无语。
段敏敏作为中间人，身边立了俩木头，她噗呲笑一声：“九爷别光站着，进来打个圆场呗。”
老九离了柜面，坐在了汪兰勇的身边，再次介绍了王川后，鼓励道：“都是自己人，不要紧张。”
段敏敏在旁吹皱了茶水，抿了一口：“换新茶呢？”
汪兰勇整理了情绪，回忆起老九平日的指点，平静了不少的点头：“前些日子东南沿海的茶商缺钱，想出手一批有机茶，新鲜品种价格昂贵，当地没人敢接，所以找到了我们代售。”
段敏敏稍显兴趣：“有机食物零五年出现流通趋势，国家大力扶持，主要针对出口，贵是自然，怎么行里不打算卖，准备留下来自己消化？”
汪兰勇看出了段敏敏在递话给他，表情渐渐的职业化：“哪能了，这种茶金贵，茶汤极苦，一般人品不出鲜醇悠长的余香。当时茶商来，定茶的品相拆了一箱，九爷爱喝茶，断定了茶的受众面小，东西是好东西就是难得能遇见对口的人，敏敏要觉得不错，带几盒回去，身边若是有喜欢的人，你受累搭个桥，代售的茶虽然不多，但行里肯定先指着你照顾。”
汪兰勇够上道，段敏敏含蓄的和老九对视，接着转了话锋：“我今天来谈正事，茶可以慢慢聊，王叔叔是我最好朋友的爸爸，你接当得给我面子。”
汪兰勇滑溜了，避重就轻的问：“不知王先生想当什么？”
段敏敏笑眯眯的丢了炸弹：“当他修鞋的手艺。”
典当行是杂货铺，讲究实物，随便破铜烂铁收进来，估个一毛两毛的价，至少属于货银两讫。
王川当手艺，其飘渺的程度等于望梅止渴。
别说汪兰勇傻眼，连老九也在座位上打跌：“敏敏今天是来耍流氓的吗？”
“凡事都有第一次，当手艺你照样收利息。”段敏敏眼神越过老九，“汪叔实在为难，不如当花钱买我的面子。”
老九倾斜了上半身，强行介入：“利息是利息，典当看重的是本金回收，当修鞋手艺说明王先生开了鞋店，荣益有抵押店铺的项目，不知道王先生名下有没有店面。”
段敏敏窝进了沙发，缓缓的说着：“老九，我问的是汪叔。”
老九这会儿立场和段敏敏对立，硬着头皮回：“当手艺的人也不是你。”
段敏敏举起双手：“我闭嘴，汪叔你有问题尽管问王叔叔。”
老九神情复杂：“我也闭嘴，兰勇你看着办。”
剑拔弩张的气氛令汪兰勇满头大汗，段敏敏提了两回看她的面子，说明这个当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九爷教过他，任何行业都有参杂人情的时候，这和他自己的船坊时不时来个熟人，他看情面打折是一样的道理。
段敏敏抬出身份压他，九爷强调本金，他俩看似杠上了，实际是出了难题给他。
王川一脸云里雾里，重担他得一个人扛，柜面后的一伙同事全埋着脑袋装消失，他顿觉命苦。
九爷提过段敏敏的考核不简单，他一个星期翻了多少资料，根本没用，当手艺闻所未闻，他连借鉴的先例都没有啊。
荣益一时间鸦雀无声，汪兰勇的镜片上蒙了一层雾气，他取下眼镜，双手交握。
墙上的钟指针悄悄的移动，不一会从五走到了三十。
再耗下去大家该吃中午饭了，段敏敏喝完一杯茶，轻声漫语。
“想想你当初来当船坊，我接待你的场景，记得一点便好，当铺求财，别慌。”
老九早上茶喝的多，见段敏敏打破了安静，他大赞：“会教。”起身，“我去个厕所。”
带段敏敏的徒弟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打不得骂不得，还要具备憋尿的技能，于是他一去不返。
汪兰勇在段敏敏的安慰下很快抓住了思路的一头，抽丝剥茧之下，居然顺出了条理。
他前后多想了一遍，终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抹了一把嘴。
“王先生日常收入，月收入清楚吗？”
王川突然被点名，抓了抓鬓角：“我带了本子，每天的收入记在本子上，你要看吗？”
段敏敏早上去王家汇合，提了几个问题后让他捎上的。
汪兰勇说：“看。”随即从茶几的抽屉里拿了算盘出来，对着本子一通噼啪打。
段敏敏闲着去柜面找了只笔放在茶几上，要计算两年的月平均收入需要不少的时间。她拿了一叠报纸让万川打发时间，自己干脆闭了眼假寐。
杜伯伯爱走复古风，荣益的工作人员一直不愿换计算器，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细细密密钻进了她耳朵里，清脆的响动似乎有催眠的作用。
等汪兰勇算好帐，叫了她一声，她迷迷糊糊的睁眼，脖子酸胀，忍不住嘶了一声。
汪兰勇推了本子到段敏敏眼前：“敏敏，这是我能当的价钱，你看看，合适吗？”
段敏敏揉着脖子瞄了一眼：“九千八，少了点。”
汪兰勇咬牙：“当两年，不少了，王先生月平均收入一千零四块七，超出S市平均可支配收入三毛，证明他手艺不错，不愁生意，我以最低消费估计他的生活成本，每月最高余四百零八，九千八是底限。”
“利息怎么算？”
“月利百分之二。”
“你需要我干什么？”
“你作保，本金收不回来你担责。”
“没问题，我担责凑个整数，我的面子值二百吧。”
“你的面子值九千八，敏敏，不要混淆视听。”
老九尿了两个小时，拍着手钻了出来：“别考了再考糊了。”
段敏敏伸了懒腰：“听你的，考试成绩不错，汪叔以后安心在荣益干，走，大家一起吃顿饭，今天中午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