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空中飘着细雨,这雨从六点一直下到了现在,绵绵不断地将大地浸湿,博物馆公园里那几个打太极的大爷也屈服于这糟糕的天气,没有再出现在柳树下。
张云房坐在二楼围栏边,他与孙大有之间煮着茶,这小子也是个抠门的,无论孙大有嘴怎么甜他的老白片是一片也没拿。不过茶香还是从壶里散开,带着淡淡的茉莉竹香。细雨打在屋檐上,声音也很细,层外是烟雨朦胧,倒真是喝茶的好天气。
孙大有想起了什么事,急忙去了一楼又赶紧跑了上来,昨天有个机敏的下属送了些茶点,今天正好配这茶。
恭恭敬敬的给张云房递去一个菓子,皮儿酥里脆,是个下茶的好点心。
“小师叔,我师父昨儿怎么说呀?”孙大有问道,昨天把张云房送回了屋,张云房当夜就联系山里的师兄,道门里讲究辈分、论资质,张云房特地交待了这事他与师兄处理,孙大有自然也没这个资格去听。只是过了一夜,这老师侄还是好奇的很。
张云房咬了口酥,这脆得来掉渣,吃在嘴里满口的香,果然城里的东西怎么都比山里好吃。
“你师父问我,在你这呀过得好不好,吃得怎么样。”张云房让他宽心道:“我说了,你安排的都不错,让他空了来市里玩两天,带你画个五方财神符。”
孙大有笑了起来,他也不是缺钱的人,这张云房不是在说笑吗?明着敷衍自己呢。
“小师叔,我你还信不过吗?”孙大有说道,他在这岗位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早已是个人精,张云房这人看似吊儿郎当,但却是一副不显山露水的姿态,孙大有原本想着在他身上偷学点本事,可是连一片茶都没偷着。
张云房只顾着喝茶,还真是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小师叔,你就给我说说呗,到底你和我师父说了啥事,和那案子有什么关系?”孙大有给张云房换上热茶。
张云房脑袋一歪,盯着这快七十岁的大师侄,他师兄眼光他怎么可能会信不过,只是有些事情孙大有知道的越少,对他来讲越安全。
“真想知道?”
“嗯。”孙大有点点头,他摸着自己花白的头发说道:“我退休那年才入的道门,有兴遇我师父,如果不是被返聘回来,我估计也在山里住下了,说到底我还是个放不下凡尘的人。”
张云房余瞟向孙大有,这大师侄今天怎么突然感慨上了。
“但就是放不下这凡尘,才想在自己仅有的时间里,过得精彩一点。”孙大有说着苍老的脸上露着稚气:“就算不能经历那些精彩,能听小师叔讲讲,也满足了。”
张云房把孙大有递上来的茶喝下,他下山就是经历人间百态的,原本不想将孙大有拉扯进来,但凡事总要讲个命,如果孙大有真有此心,他说说似乎也无妨。
“死者身体里发现了符,我自己按着符纹运气行笔,没有丝毫感应。”张云房说道:“只有两种情况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小师叔赐教。”
“要么就是这是张假符,随便一个人瞎画的。”
孙大有点点头,符是通天用的,如果没画好那肯定是没有做用的。
“还有呢?”
“我再吃一个。”张云房又拿来一个酥咬了半口,抹着嘴说道:“要么,这符不是用通天用的。”
“那还不是没用。”孙大有觉得这第一点和第二点没什么区别。
“不通天,但也可以用。”张云房看着窗外细雨。
“?”孙大有不明白。
张云房的声音也变得严肃了起来:“通入幽冥地府中。”
过了中午,雨停了下来,风将天上的云往东吹着,一块块云黑压压的,小块的往前飞奔,大块的跑得缓慢,原本初夏的天也感觉凉飕飕的,今年壑市的天气都觉得有些反常。
卓锦晟带着莫法医和他的小徒弟卫霄再次来到悠然居,这次可不是来喝茶的了。
“哟,喝茶吗?”
张云房靠在门柱上,看着三位客人,他表情似乎写着:等你们好久。
“不喝。”卓锦晟垮着脸走进门里,身上标着一股蜜桃味。
“听说喝白水送忠告?”莫莉问道。
“送,五十一杯。”张云房转身往开水房走去,走起路来吊儿郎当的,跟闪了腰似的。
“行,小卫你喝什么?”
卫霄看了眼卓锦晟,讪讪一笑:“我也什么都不喝。”
三人在正中找了个方桌坐下,张云房把茉莉要的白开水送了上来,热气腾腾地摆在女法医的跟前。
“两位不喝茶的找我有什么事呀?”
卓锦晟两手都放在桌上,像个小学生,他一脸难以开口的模样,这让张云房很想给他开些治便秘的药。
张云房又看向卫霄,小伙子脑袋一甩盯着他师傅。
张云房又只好把目光重新回到卓锦晟那里,还是很便秘的样子。
“那让小道掐指一算……”
“别了。”莫莉按下张云房的手,说道:“是这样的,我昨天晚上和卓队长商量了一下,想聘请你做本次魍魉案的顾问。”
难怪卓锦晟一副大汉娇羞的模样,明明昨天还想将自己绳之以法,现在是求着自己帮忙来了?
张云房摸摸头顶,头发摸久了也不觉得那么扎手了,他打了个哈欠问道:“有工资吗?”
“张云房你现在还是犯罪嫌疑人……”
莫莉一把将卓锦晟按回了板凳上,保持着公务员的职业微笑:“虽然你是犯罪嫌疑人,但这是我和卓队长私下的决定,工资虽然没有,但我们肯定可以为你洗清罪名。”
张云房拍拍手回答道:“好的,成交。”他反正也是在等这个结果,没必要摆什么姿态。
“所以关于那个符,你有没有新的发现?”莫莉问道,这其实是卓锦晟的活儿,她不忘用手肘提醒一下同僚。
卓锦晟瞪了一眼卫霄:“记。”
卫霄拿出纸和笔,委屈巴巴。
“死者体内发现的符,有些不对劲。”张云房也没什么掩盖的,为死者伸冤也是他的功德。
“具体情况呢?”卫霄拿着笔问道。
张云房知道他说的这些不一定能做证词,但他还是说道:“符是一种通天的东西,你们可以理解为文书,画符的人把自己的心愿写在符上,上表给相关的神,以达成自己的某种目的,但这符的格式却不是写给神的文书。”
“那有五百万彩票的中奖符吗?”卫霄确实不知道应该如何记录了。
张云房眯着眼勾起此笑着,现在可不像个道士,像只修了千年的狐狸。
“如果想,也要可以有。不过嘛……”张云房话锋一转:“你找人办事得送礼,更何况找神办事,如果你一身厚重的功德无需求神这钱也来了,正是因为你无福消受才需要拿东西去交换。”
“那五百万用什么去换?”卫霄问道。
“这个嘛,就要看这五百花对你究竟有多重要了。”张云房伸手扣了扣桌面,问道:“警察小哥哥,你们还问不问的呀?如果你真想要这五百万,我也可以帮我开坛做法,把你这心意上达天庭。”
卫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都不敢抬头看卓锦晟,只好把头又埋了下去。
“所以这符的问题究竟在哪里,不是写给神的难道是写给鬼的。”卓锦晟还是觉得他故弄玄虚。
“可不是写给鬼的吗。”张云房从袖口里拿出一把小折扇,轻轻地打开挥动了起来。
卓锦晟沉默了,张云房也不语,只是眼神偷偷地看着卓锦晟的表情,他其实有些好奇,为什么卓锦晟会突然改变主意从想捉拿他,到现在想在他这里寻求帮助,从这男人的面相来看,他连心眉、反耳郭,是一个刚毅且固执的人。
他看着卓锦晟的表情从便秘到舒展,终于带了一分妥协的意思,他问道:“所以,杀人的人是鬼?”
“不,杀人的是人。”张云房肯定的回答道:“只是这死去的人,是作为与鬼交易的代价,你可以理解为——祭品。”
“那他想换取什么?”卓锦晟问道,只要杀人的还是个人,这就是他管的事,就算杀人的真是鬼,那他也要进阴曹地府把他缉拿归案。
张云房摆摆头,他也想知道以人命为祭品究竟是想满足什么样的欲望。
“那你能查到吗?”莫莉问道,她跟前的水杯已经空了。
“再在这符上做文章怕是不行了。”张云房也如实说道,确实线索太少,他接着道:“不过我倒是有其它的信息可以告诉你们。”
“是什么?”卓锦晟问道。
张云房左手将扇子一合,凑在卓锦晟的鼻尖前,小声却清楚的说道:“魍魉下一次动手的时间,在五天之后。”
风停了下来,堆积在一起的云层也停了下来。
滴答——
一滴雨落下打到屋檐的声音,接着两滴、三滴,无数滴,他们落在屋檐上、落在竹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