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39

重新判卷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韩修远依旧高居榜首,而江檀紧随其后。

那些舞弊的举人供出了郭见山,郭见山认罪。

过往那些类似的官员也被揭发下了狱,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二居榜首的韩修远却宣布弃考。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弃考,江檀也要弃考。

卫希只觉莫名其妙,这两人怕不是脑子有点问题,甚至她去劝的时候还是执迷不悟。

韩修远的理?由倒是很充分,“家师下狱,草民不避嫌未免招人口舌,待风头过去,再考也是一样的。”

卫希不怎么关心他,爱考不考,但江檀仿佛被韩修远蛊住了,说她也要避嫌。

“郭见山又不是你恩师,你避什么嫌?”

江檀只道:“胜之不武。”

“本殿最厌的就是你们这种迂腐之辈!”卫希生气,“若个个都似你们这般,那干脆都弃了算了!”

韩修远拱手,“殿下息怒,我等?也并非一时意气,只是草民与江举人一见如故,得江举人指点,草民对时务策有了新的见解,想与她深入探讨一番。”

“你压她一头,她能指点你什么?”

韩修远轻轻摇头,“江举人性子烈,草民只不过是占了圆滑之巧,但过于圆滑就是世故了,草民不愿世故,故而师从江举人学朴直。”

听到师从,江檀看?他一眼。

韩修远笑一下,“三人行,必有我师。”

“随便。”卫希不想管了。

她转身要走,韩修远却唤住她。

“老师托我带给您一句话。”

卫希顿步,“说。”

“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卫希嗯一声,眼前又浮出郭见山的脸。

他真?的不恨徐南昭?怕是不见得。

徐南昭属她父族一派,当年的郭见山……是属沈家一派吗?徐南昭胜了,所以他帮徐南昭,若是她胜了呢?

卫希失神了一瞬,马蹄声传入耳中。

“小希小希!”徐宁之有点焦急地喊她。

卫希抬头,“怎么了?”

“吴泰被抓了。”

卫希面色微变,快走几步越上马背。

“到底怎么回事?”

她骑得太快,徐宁之拽着她的腰带匆忙解释,“他杀了兵部左侍郎武尚,跑的时候被逮到了。”

兵部左侍郎……卫希拼命回想。

不到一刻钟,她们就疾驰到了刑部大牢。

迎面撞到顾芩,卫希一把揪住她的前襟,“你故意的是不是?你就这么让他去死!”

“不破不立。”顾芩笑容清浅,“恕我直言,殿下您这些天做出什么实事了吗?”

卫希瞳孔微缩。

“既然您做不出,那臣替您做。”顾芩扣住她手腕,缓缓挪开,“至于殿下您,清闲的话可以再多找几个女人谈情说爱。”

纤柔的指腹擦过她细颈,顾芩轻轻推开她。

整了整微乱的前襟,顾芩往里走,“徐小姐,您还是别再抱不要有的妄想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徐宁之盯着她的背影。

顾芩偏头,“当然是做你们不敢做也不想做的事,徐小姐,奉劝你一句,别乱搅浑水。”

“知道你为何比不过沈容年吗?”

徐宁之握紧拳头。

“贪得无厌。”顾芩笑容转冷。

卫希往前一步,“告诉我怎么做。”

顾芩没回她,径直走进大牢。

卫希没跟上去,眼里带了点茫然。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徐宁之轻声,“小希,先帝把她留给你,自然有深意在,她再不满你所为也不会叛了你,既如此,不若交给她去做。”

“不。”卫希回神,紧拧着眉,“她说得对。”

她又回想起郭见山的话,父族……母族,这和君臣不一样,郭见山和顾芩都是忠君的,但不一定忠于她的‘父族’。

徐南昭原先是她父族的代表,可她父皇在最后的时光里却转变了想法,若她继位,那原本的敌人就能转变为友人,而脚下快要成?狼的狗就将变成?敌人。

她父皇很了解徐南昭,定然不会以为她那些不痛不痒的和徐南昭毫无关联的手段能扳倒徐南昭,而徐南昭的根是她父皇,那么……要推翻徐南昭,就要推翻她父皇……

抹了抹脸,卫希看?向顾芩离开的方向,“我想给沈家找个公道,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你为何总想着沈家!”徐宁之眉心突突的。

卫希偏身看她,“不然呢?你难道还不明白我和沈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

没等徐宁之回答,卫希就道:“你不是不明白,你是不想明白,你生怕容姐把我抢走,所以宁愿毁掉我也要破坏我和容姐和沈家的关系。”

得不到就毁掉,徐宁之做得出。

她是宁愿拉着卫希一起死也不会放手的。

卫希并不想遂她的愿。

“你只能依附沈家吗?”徐宁之扬脸质问。

卫希定定地看着她,“不是依附,是共生。”

若她夺位失败,沈家必将迎来灭顶之灾。

“你与沈家共生,那我呢?”

卫希别开脸,“麻烦你多想想我。”

“好啊。”徐宁之神色漠然,“我想着你,看?着你跟沈容年携手坐拥江山……”

卫希回头,“别人都这样,就你不行?”

“都这样……就是对的吗?”

她本以为卫希是不一样的存在,可现下,她告诉她,都这样……她也是这样。

“我已经为你走偏过一次了。”

走偏……徐宁之垂下头,她以为的勇敢在卫希眼里竟是走偏吗?难道只有沈容年才是正道吗?

指尖轻抬她下颌,卫希嗓音柔柔的,“算我求你,暂且委屈一回行吗?待一切尘埃落定由着你怎么闹。”

尘埃落定,那她就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轻轻踮起脚,徐宁之噙着笑吻她唇角。

“就一回。”

卫希总算露出笑容,勾头回吻她。

.

兵部左侍郎被杀,凶手却爆其贪污北疆军饷。

三年前纪渊的案子被扒出来,吴泰为其喊冤。

他呈交了一份证据,里面明明白白地搁着北疆仅十年的粮饷拨调以及兵部左侍郎武尚近十年房契地契和商铺所得。

卫希呈上几十幅她在北疆的画作以及北疆实际所得粮饷单子,另加几封沈容年近几年寄给她的亲笔信,虽然大多时候沈容年都报喜不报忧,但总有忍不住的时候,也只有那种时候她才会短暂地把卫希视作?一个依靠。

卫宏下诏彻查。

卫希开始频繁地和沈容年通信,沈容年告诉她很多当年北疆的困境,尤其是沈家三子战死之后。

卫氏手里握的传承子嗣的药物也只是为了保证本族血脉延续,对下层甚至贵族都不开放,沈家三子战死,一定程度上断了沈家的根,又因当年卫希退婚之事闹得很大,沈家这几年可谓是萎靡不振。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家在北疆还是顶天的存在,且因这些打?击让北疆百姓更加和沈家一条心,凝成?了一股绳共同抵御外敌。

卫希的很多画作都在赞扬这种军民同?心的精神,但在这些背后,藏着无尽的苦难。

吃不饱穿不暖在北疆是常态,甚至沈家三子活着的时候也是如此,虽然每次卫希去北疆沈家都是拿最好的东西招待她,但比起京城,可以说是一面天堂一面地狱。

卫希见证过这些,但也只是表面。

在她看?信读信的时候,徐宁之一直在旁边。

她眼里没有一丁点波澜,只是冷静地建议:“你不如问问她,沈家三个儿子都是怎么死的,最好是因为吃不饱饭就上战场才被砍死的。”

“你什么意思!”卫希微愠。

徐宁之一脸淡然,“什么什么意思,我在帮你啊,若真是那样,贪污军饷军粮的人就相当于间接杀了沈家三子,定罪岂不是很容易?”

“你……”卫希说不出话来,但她觉得不对劲。

徐宁之掸了掸衣袖,“这是最好的做法了,只不过有损你三位表兄的英勇,最忠义的沈家……后人竟是饿死的。”

她这次嘲讽的意味就很明显了,卫希拍案而起,“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漠北铁骑是沈家军的好几倍,沈家军将士个个能以一敌百,但次次都是惨胜,朝廷又不拨粮,入了沈家军连吃都吃不饱,最后嫡系越来越少……”

卫希声音越来越小。

徐宁之不知道,但她知道。

可她有做过什么吗?

没有。

她只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只是躺在京城的金屋里纸醉金迷,偶尔为困苦的北疆百姓叹息几句。

就像郭见山说的,她也属她的父族一派。

她的父皇用那么狠毒的手段稀释沈家军,她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为了和徐宁之的所谓爱情让沈容年蒙受奇耻大辱……

卫希抱着头,浑身发抖。

她到底在做什么?

掌心落到她发顶,徐宁之嗓音冷清,“想没有用,你要做,要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沈家遭受了怎样的不公和困苦,让天下人都知道沈家的功勋是用命换来的,若是没有那些奸诈小人,沈家会荡平漠北。”

“对……你说得对。”卫希缓缓抬起头,不停呢喃,“若是没有他们,沈家必将荣光百世……”

徐宁之抱住她的脑袋,指腹微动轻抚她柔顺的发丝,“小希,那不是你的错。”

把头埋进她怀里,卫希攥紧她的衣袖。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徐宁之轻声安抚她。

卫希依旧沉浸在自己紊乱的思?绪中。

.

九月十五,三堂会审。

吴泰被押到正中,卫希代表卫宏端坐上位,刑部尚书位居左下首,还有其他相关官员。

顾芩姗姗来迟,呈上三年前纪渊案子的卷宗。

刑部尚书看向卫希,卫希微微点头。

清了清嗓子,刑部尚书朗声,“堂下何人?”

“父姓吴,单名一个泰字。”吴泰面色沉静,三木箍着他,他却还是跪得笔直。

刑部尚书又道:“为何杀害朝廷大员?”

“私仇。”吴泰语气淡淡的,“纪渊是我兄弟,三年前,他任户部度支,发现户部拨给兵部运往北疆的粮饷对不上,遂暗中查探,中途被武尚发现,反诬纪渊贪污北疆军饷,因此,我要为纪渊报仇。”

刑部尚书微眯着眼:“且不论你所言真?否,纪渊三年前就被斩了,你为何到今日才给他报仇?且你这三年销声匿迹,为何近月现身京城?”

“有人告诉我,可以为纪渊翻案。”

刑部尚书站起身,“谁?”

吴泰抬眼,环视一周,道:“七殿下。”

“大胆!”刑部尚书猛拍桌案,“纪渊的案子涉及北疆,由先帝亲自审理?,七殿下乃先帝亲女沈家表亲,怎会为贪污北疆军饷的纪渊翻案?一派胡言!”

卫希掀了掀眼皮,“尚书大人何至于此,又不是说你,再者,即便是父皇亲自审理?,也有被奸臣蒙蔽的可能,本殿身为大燕皇女,断不能让忠义之士蒙冤。”

刑部尚书依旧忿忿不平,“他是在污蔑殿下!”

“不是污蔑。”卫希往后靠了靠,直接认下,“确实是本殿叫吴泰回京,但他性急,且不信本殿,非要一意孤行去杀武尚,本殿彼时并不知情。”

刑部尚书看起来松了口气,“殿下不知情就好。”

扯了扯嘴角,卫希坐直了些,“吴泰有错是真,杀害朝廷大员也是真,但其状告武尚贪污北疆饷粮,鉴于武尚已死,应将吴泰暂且收监,把两个案子都查清楚再下罪断。”

“殿下所言极是。”刑部尚书赞同?她。

卫希拍了拍桌案,“吴泰呈交的证据近日本殿与顾郎中已经核实,确为真?,军粮军饷由兵部拨调,武尚却借职务之便截下户部拨给北疆的饷粮中饱私囊……你们看看?,可有异议?”

顾芩捏着手里的证据转了一圈给大小官员们看,大小官员俱都点头,刑部尚书拍板说没有异议。

“既如此,可否认定纪渊是冤枉的?”

刑部尚书颔首,“殿下论断无错。”

随后,他又道:“但吴泰杀人为真?。”

“他杀的是罪人,早就该死的罪人。”

刑部尚书摇头,“吴泰动手时武尚尚未判罪,私刑不可取,吴泰杀人,不管杀的是何人都应判罪。”

“可他为忠义之士申冤,又办了武尚。”

卫希为他辩解,刑部尚书还是摇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可从轻判,不可不判,杀害朝廷官员以谋逆处,吴泰固有侠义风亦不可藐法,依臣之见……”

“那就流放三千里。”卫希抢话。

吴泰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流放总比砍头强。

刑部尚书张了张嘴,“殿下……英明。”

卫希继续道:“既然吴泰和纪渊的案子审完了,那就接着审武尚的,此人蔑法,贪污北疆粮饷,按律当斩。”

“武尚已死,再将其亲眷流放即可,当年纪渊的案子先帝便是如此断的。”刑部尚书补充道。

卫希摇了摇头,看?向顾芩。

“臣在查证武尚一案时发现其背后牵扯了一连串的朝廷官员。”顾芩从怀里摸出一份名单,不卑不亢地呈给卫希。

刑部尚书伸着脖子看?,卫希直接扔他眼前。

从上往下扫过去,刑部尚书的目光落到最后一个名字上,抿了抿嘴道:“污蔑朝廷大员也是重罪。”

“是不是污蔑,还有待考证。”卫希斜他一眼,“我们是在办案子,自然要将有嫌疑的人列出一一传唤,再仔细分辨推断,最后断案。”

刑部尚书只看着顾芩,“顾郎中,你可要想清楚,污蔑朝廷大员,本官即刻便可将你收监。”

“下官是在查案,上面的人也只是有嫌疑,并非就是有罪,一旦查明自然会洗清冤屈,不劳尚书大人忧心。”

刑部尚书冷下脸,连道三声好。

“看?来本官这尚书是要给你坐了。”

顾芩拱了拱手,“下官不敢。”

刑部尚书直接站起身,“事关重大,要请旨。”

“已经请了。”卫希抬了抬下巴。

刑部尚书皱眉,却见徐宁之款步迈过门槛,嗓音清丽,“陛下有旨,请七殿下,尚书大人接旨。”

卫希掀起衣摆,刑部尚书咬了咬牙,直直跪下。

其余一干人等?跪了一地,徐宁之宣读了卫宏的诏书,全力支持卫希查案,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俱不可挡,所有人都要配合查审。

话音落,卫希叩首,“臣接旨。”

徐宁之搀她起来,把圣旨塞她手里。

卫希看?向刑部尚书,“走吧,尚书大人。”

“殿下您去就好。”刑部尚书皮笑肉不笑。

卫希一点也不客气,朝众捕快招手,“去拿人。”

卫希领着大半捕快直接去了徐府,怎料徐南昭不在,徐夫人出来道:“大人在宫里。”

卫希看?向徐宁之,徐宁之轻咳一声,“你先去别的地方,我在这等?着,人回来了就告诉你。”

“宁之。”徐夫人往前一步,斜睨着她,“你这是要做什么?领着一群捕快回家是何意?”

卫希刚要说话,徐宁之拦下她,“你先去。”

“去哪?臣妇还想好好招待七殿下呢。”徐夫人面上挂着笑,侧身做个请势,“宁之叨扰殿下多日,臣妇正好向殿下致歉道谢。”

卫希回绝,“不必了。”

“都是一家人,殿下不必见外。”徐夫人笑意渐浓,和蔼地搭上徐宁之的肩。

徐宁之抱住卫希的胳膊,“她有要事要办。”

“这样……那就不耽搁殿下了,改日若有闲暇再请殿下入府一聚。”徐夫人收回手。

卫希瞥她一眼,扒开徐宁之的手,“那我走了,你也好久没回家了,陪陪你母亲吧。”

“小希……”徐宁之拉住她的手,“我跟你一起。”

徐夫人笑容不变,“这孩子,太粘人了。”

正说着,马蹄声响起。

华丽的马车停到两人旁边,侍从跪伏到地上,鞋履踩着他的背踏下,徐夫人笑意盈盈地迎上去。

徐南昭掸了掸衣袖,负着手看?向卫希。

“去刑部走一趟吧。”卫希直接道。

徐南昭一脸诧异,“殿下何意?”

“去就知道了。”卫希甩出长鞭。

徐南昭一副为难模样,“殿下不说何意……”

“查案,有陛下旨意。”卫希展开圣旨。

徐南昭嗯声,随即伸出手让她绑。

“本殿相信徐大人是清白的。”

卫希走到前头,徐宁之跟上她。

剜了一眼徐宁之的背影,徐南昭甩袖随行。

其余捕快去捉拿剩下的人,没过多久就齐聚刑部,徐南昭面色淡然,立在堂下不怒自威。

卫希回到原位,冲顾芩示意一下。

被带到这的人不过一手之数,但官阶都很大,轻易动不得,顾芩先宣读了他们的罪状。

这几个老家伙趾高气扬地反驳她是污蔑,顾芩让他们拿出证据,他们又顾左右而言他。

卫希猛拍桌案,“都闭嘴!”

“地契房契商铺契纸都在这摆着,没有过户的收益也都秘密转到了你们手里,武尚每年几万两黄金掉进钱庄后都跑进你们口袋里了,还在这胡搅蛮缠!”

他们想狡辩,卫希把桌案拍得震天响,“为了那么点银钱,你们罔顾大燕江山!罔顾边境安定!罔顾北疆将士!你们是大燕的罪人,都该推出去斩了!”

“殿下此言差矣。”徐南昭淡声。

卫希看?向他,“你说,本殿倒要看?看?你想怎么狡辩,贪污军饷军粮,坑害北疆将士,至沈家三子战死,你万死也难辞其咎!”

“殿下只知武尚的荷包到了我们手里,却不知我们的荷包去了哪里。”徐南昭轻笑,气定神闲的模样。

卫希握紧拳头,“你说。”

徐南昭环视四周,“殿下确定?”

“有什么见不得……”

卫希半路哑声,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徐宁之见此,扬了扬手里的圣旨,“都下去。”

众人依言退下,只余二人和徐南昭。

徐南昭掀起衣摆大刀金马地坐到椅子上,指腹摩挲着玉扳指,“殿下当真?想知道?”

卫希咬了咬牙,“说。”

“殿下可曾清点过先帝的私库?”

卫希往后退了一步,几乎要眩晕。

“先帝私库的钥匙是燕卫长在拿着,而燕卫长……好似归附了殿下。”

徐宁之面色剧变,徐南昭微微一笑,指节竖着放到嘴边,“殿下放心,臣会为您保密的。”

卫希猛地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清俊的脸狰狞起来,下了死手掐着他往下摁。

“宁……宁之……”

徐宁之连忙伸手去拉卫希,但卫希力气大得吓人,哪里是她能拉得动的。

“小希,你冷静一点。”徐宁之急得团团转。

卫希充耳不闻,手上青筋暴起,恶狠狠的。

“你不是要伸张正义吗?”徐宁之拼命地掰她手。

卫希像钉子一样,“杀了他,就是正义。”

“你昭告天下是先帝吞了北疆的粮饷才是正义!”徐宁之低吼,“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杀了他绝对不行!”

“那你要我怎么办!”卫希大吼。

先帝吞了北疆的粮饷……笑话!这是最大的笑话!她苦苦追寻的奸人就是她父皇!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先冷静下来。”

倏地,卫希松手,抱着她大哭。

前襟被瞬间沾湿,徐宁之默不作?声地抱紧她。

徐南昭滑到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乖,我们先回去。”徐宁之低声。

卫希哭得不能自已,被她半搂半抱着走。

众人见她哭着出来都一脸诧异,先前那么嚣张,怎么一会功夫就梨花带雨的?

徐宁之无视众人的目光揽着她离开顾芩掐了掐手心,眉目阴沉阴鸷,看?向卫希时还带了点愤怒。

等?回了府,卫希还是哭。

徐宁之只得抱着她轻声细语地哄,卫希不停抽泣,她不想再管这些事了,她只想逃避。

“乖小希。”徐宁之把她捞起来想给她擦眼泪,卫希还是一个劲往她怀里拱。

“你不想争了吗?”徐宁之再次捞她。

卫希捂住耳朵,徐宁之扒开她的手,“卫小希!”

她那么大的个子,一直拒绝徐宁之也弄不住她,两人推推搡搡得滚作?一团。

卫希趴在她怀里哭,徐宁之仰躺着叹气。

哭着哭着眼泪都干了,卫希揉着眼睛喊疼。

徐宁之拍掉她的手,捧着她的脸轻轻吹气。

“你为何拦我?”卫希捶她。

徐宁之嘶一声,“轻点行吗?”

卫希继续捶她,“我就知道你图谋不轨!”

徐宁之捉住她的手,“好了好了,很疼的。”

直接挣开她的手,卫希抱着枕头合上眼。

“你先躺着,我去给你弄热水。”

下一息,徐宁之被枕头命中。

卫希背对着她,双眸紧闭。

两息后,枕头被丢回来。

卫希又扔回去,正好砸中合上的门。

徐宁之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卫希躺在榻上,呈大字型瘫着,盯着房顶发呆。

您的母族,亡于您的父族。

郭见山的话再度响起,卫希捂住耳朵。

大表兄二表兄模糊的脸在她脑海里重现,在为数不多的相处中,他们对她比对沈容年还要好,尤其是大表兄沈琮年,总是把她抱得高高得带着玩,在她的记忆里,他还是少年模样。

可他已经战死十年了。

二表兄仅晚他两年,在同样的年纪战死沙场。

就连对她怎么都看不顺眼的三表兄沈澜年也变得鲜活起来,沈家没有人亏待过她。

可她……却连为他们伸张正义的勇气都没有。

泪腺干涸,卫希的双目只余痛楚。

身后吱呀一声,脚步声临近。

温热的软巾从侧面覆上她的眼睛,徐宁之把她的身子掰正,“闭上眼,别想了。”

“我是个罪人。”卫希嗓子哑着,“我不该出生。”

沈澜年怨恨皇室是对的,她身负皇族肮脏的血,她不配和沈家有血脉联系。

“你很好。”徐宁之俯身,轻轻揉擦她的脸,“先帝是先帝,你是你,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可我享受了沈家的恩惠。”承其恩,就该有所报,可她没有为沈家带去任何好处。

反而,她的父皇……要倾覆沈家。

“你正在努力回报他们。”徐宁之牵过她的手,轻轻覆上她的心口,“小希,你问心无愧。”

“我有愧。”

徐宁之把脸贴上她心口,“不是你的错。”

“容姐。”卫希攥紧她的手腕,“我对不起她。”

徐宁之身子微僵,卫希更大力地捏着她的手腕,“徐宁之……宁之,我对不起她,我真?的对不起她……”

其他的可以说不是她的错,可沈容年……

“那你想怎样?杀了我弥补她吗?”

卫希又颓然起来,“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徐宁之掀开软巾。

刺目的光让卫希睁不开眼,徐宁之扣住她的手腕压到两侧,“你口口声声说亏欠沈家,可你没有亏欠我吧?甚至我亲爹徐南昭和沈家有仇,这样的境地,你都能无法抉择……小希,承认爱我很难吗?”

“你只想着那么点情情爱爱。”

徐宁之嗤笑,“你不是正被这点情爱困扰?”

“我没有……”

徐宁之直视她,“真?觉得对不起她你就杀了我,杀了我去向你的容姐邀功,没有人会说你不对。”

“不要逼我。”

徐宁之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塞到她手里,“杀了我,杀了我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冰凉的刀柄触及她的肌肤,卫希目光涣散。

“小希,爱情和亲情是不一样的,你根本不爱她,你对她只有姐妹亲情,你不欠她情债,也没必要当作?情债去还。”徐宁之握着她的手背握紧刀柄,“若你执意要还她情债,那就杀了我,杀了我,就能还她了。”

卫希没有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徐宁之咬牙,握着她的手往上刺。

鲜红的血浸透衣襟,卫希瞳孔微缩。

徐宁之支撑不住,脑袋砸到她肩上。

腥红的血流到手上,涌入葱鼻的气味甜腻又血腥,卫希怔怔地看着她发顶。

一息。

两息。

枯地涌出涩泉,卫希慌乱地拔出匕首。

鲜血迸溅到她脸上,卫希踉踉跄跄地抱着人下榻,几乎要扑到地上。

第二次了……

还是之前那个太医,面色铁青地给徐宁之包扎好伤口,对着侍女嘱咐了一大堆,连看?都没看?卫希一眼。

卫希跪在榻前,颤着身子握着徐宁之的手。

她都做了什么?

沈容年……徐宁之……都是因为她。

她有罪。

“伤口不深,今晚就能醒。”太医扬声,把药瓶递给侍女,“好好照料,十天半个月便无虞了。”

卫希趴在榻前哭。

太医咬着牙又塞给侍女两瓶药,“这是祛疤的,那是明目的,一个外抹一个内服。”

交代完,太医甩袖而去。

卫希依旧攥着徐宁之的手不放,侍女走过来,劝道:“您先去歇息吧,徐小姐醒了婢子会告诉您的。”

卫希抹着眼泪拨浪鼓一样摇头,“她一定想一睁眼就看?到我,我要等?她醒。”

“那您吃点东西吧。”侍女端给她一碗粥。

卫希看?都没看?,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徐小姐肯定不愿意看到您这样。”侍女继续劝道,俯身把软巾覆到她脸上,“徐小姐醒了看?到您眼睛这么红一定会心疼的。”

卫希从她手里拽过软巾触及徐宁之的脸,轻轻擦去滴到徐宁之脸上的泪水。

侍女叹了口气,卫希带着哭腔赶她走,“她只能看我,你走,你不要留在这!”

“殿下……”

卫希直接站起来把她推出去,狠狠摔上房门。

榻上的徐宁之脸色白得似女鬼,卫希拖着沉重的步子跪到榻侧,牵过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一贯冰冷的指尖凉得她想哭,徐宁之沉睡的模样仿佛再也不会醒来。

卫希双手握着她的,不停揉搓试图为她增些温度,但结果让她很失望。

“宁之……”卫希的泪再度滴到她脸上,泪珠子在红肿的眼眶里转来转去,“你醒醒……你看?看?我……”

酸涩的水从额前往下流,徐宁之长睫微颤,秀眉轻蹙,指尖也动了动。

一滴又一滴的泪水流下又干涸,卫希渐渐哭不出了,但还是不停抽噎。

明月转到子时。

卫希坐上龙椅,睥睨众臣。

她身旁的女人穿着庄重的朝服,一举一动皆雍容华贵,循着卫希的脚步踏上金阶。

卫希的手握住她的,把她拥入怀中。

在她们脚下,跪着谋逆重犯徐氏一族。

“斩立决。”新帝冷冷地下令。

她身旁的沈容年轻轻靠着她的肩,与新帝十指紧扣,微笑着看?脚下的逆贼血溅三尺。

“小希!”徐宁之从梦魇中惊醒。

嘶哑的声音响起,“我在。”

“小希……”徐宁之想去抱她,左肩传来痛楚。

卫希急忙按住她,满眼焦急。

“小希……”徐宁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卫希俯下身,贴上她长睫轻吻。

右手勾着她的颈,徐宁之仰脸挨近她。

卫希怕伤到她,只碰了一下就离开。

徐宁之却勾着她不让她起身,深深地嗅着她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小希……”

“我在。”卫希双手撑在她身侧,避开她的伤口。

徐宁之捏住她的耳朵,“说爱我。”

“爱你。”卫希拿脸颊蹭她的,泪眼婆娑,“宁之,我爱你,我再也不逃了,我不会再退缩了。”

徐宁之嗓音微低,“不够。”

完全不够。

怎样都不够。

“我想明白了,亲情是亲情,爱情是爱情。”卫希着急地向她解释,“我会用别的方式补偿容姐的,我不会放弃你的。”

不完全的爱,对沈容年也不公平。

“不要再哭了。”徐宁之指尖触及她眼侧,“我的娇娇小希,看?你哭,我心疼。”

卫希拿袖子用力擦干净眼泪,“我不哭了,不哭了,你不要离开我。”

“我怎么会离开你呢。”徐宁之扯出一个笑容,“缠着你都来不及,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卫希抱紧她,“不要再吓我了,有什么事你往我身上砍,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了。”

“我怎么舍得。”徐宁之抚她脸。

唯有砍向自己,卫希才会心疼啊。

“都怪我不好,怪我废物。”卫希用力拍打?自己的头,眼里满是自责。

徐宁之抓住她的手,“不是你的错。”

“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你我就很开心了。”

卫希埋头在她掌心,“对不起。”

“对我不需要道歉。”徐宁之柔声,痴痴地看着卫希,“我们小希是最好的,她不会做错任何事。”

卫希埋进她怀里,徐宁之轻拍她的背。

“殿下……”侍女站在门槛前,“顾郎中求见。”

卫希只当没听见,徐宁之也只是目光柔和地盯着她,手上动作不轻不重的。

匆忙的脚步声从门外传到近前,卫希被人拎住后襟往后扯,她想都没想就把人撂了个过肩摔,看?都没看?一眼就又缩到徐宁之怀里。

“卫希!”

身后是顾芩的怒吼,卫希只是雏鸟般拱着徐宁之,完全无视顾芩的存在。

从肩背摸到颈脑,徐宁之的指尖仿佛有魔力,卫希只想溺死在她怀里永远不醒来。

“顾郎中有何贵干?”徐宁之轻飘飘地问道。

虽然她一点都不想有人破坏她和卫希的二人世界,但这个人是顾芩,还是要理?一理?的。

“你们为何半途而废!”顾芩怒斥。

徐宁之掀了掀眼皮,“顾郎中何必明知故问?”

“你们是在助纣为虐!”顾芩握紧拳头。

指尖在卫希柔顺的发丝里穿梭,徐宁之轻笑,“顾郎中以前……不也是吗?”

顾芩是条狗,如今却想着回咬主子以得新主子的投名状,可这新主子以前是小主子,怎么可能跟座下的狗一样。

不知道是该说天真?,还是该说傻。

顾芩无言以对,她先前确实是由先帝差遣,就连帮助卫希也是听从先帝。

“以后还有机会。”徐宁之语调轻松,盯着卫希的侧脸一眨不眨,“只要小希在。”

顾芩蜷了蜷手,“殿下。”

卫希没有反应。

“七殿下……”顾芩哑声唤她。

两手捂住耳朵,卫希侧头在徐宁之手心舔了一下,随即咯咯地笑。

徐宁之吻她发顶,眼里满是笑。

“有你在,就没机会。”顾芩凄然一笑。

指尖托起她下颌,徐宁之轻声,“很晚了,我们睡觉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