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之前,海棠特意将他装私密物品的枕边小柜搬上马车中,后来被劫虽换了车,但车上的东西没扔,跟着带上了。
小皇帝想到此处,当夜便心怀希望在自己的行装中找了找,结果不出意外,当真?寻到了那个黑色密封的小瓶。
这瓶毒药的存在无?异于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明,康绛雪不敢说自己对这瓶药寄予了多少厚望,但一些不能明说的希冀还?是有的。
在此之前,他比谁都不信姬临秀寻来的毒物能和苻红浪这个行业之首一拼,事到如今,他却变成了最希望相?信这神仙散功效的人?。
万一有效呢?
万一真?的是天下奇毒,连苻红浪都不能抗衡呢?
小皇帝抱着不能宣之于口的期待,将药瓶放在自己的枕头边上。
因是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丫鬟们?的眼皮子底下,想要私藏绝不可能,索性便大大放放地?展露出来,一切小动作都省下。
东西出现的明目张胆,苻红浪再来时,自然明明白白地?入了眼。
他是用?毒高手中的高手,过手开瓶瞧了几眼,很快便明白了个中用?处。
苻红浪略感稀奇:“真?是没想到,荧荧这么个软心肠的性子,手里头竟然还?有这样的东西。”
说着,看着在抱着兔子拿着扇子小心扇风却似乎有些紧张的小皇帝,微笑:“但这会儿把这东西拿出来,倒是有些不合时宜,荧荧——”
“你想杀我??”
似笑非笑的音调,冷漠的提问言语,房间鸦雀无?声,丫鬟们?低着头,牙齿都打了冷战。
小皇帝没被他吓住,低头应道:“是啊。”
空气凝结一秒,周围无?人?敢大声呼吸,然而却并?不见苻红浪生气。那人?模样带着笑,仿佛在聊闲话一样道:“那也?应该偷偷下毒,给臣个惊喜。”
康绛雪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在你面前,谁敢班门?弄斧,我?只能赌一赌,赌你对这药感兴趣,自己忍不住想以身试药。”
苻红浪表情丝毫未动,眼底的笑意像是层层水波,一时波光嶙峋:“拿自己试药,是不是太傻了?”
康绛雪冷漠道:“你不就?是这种人?吗?杀人?如麻的疯子,在你眼里,你的命又比旁人?金贵到哪儿去?”
两人?的视线相?对,一个兴趣盎然,一个眸光笃定,可细看,小皇帝坚定冷静的视线中,多少有些强撑。
苻红浪细细端详着康绛雪的眼睛,忽然忍俊不禁,有关?他的事情,小皇帝总是能说中最为重要的一两点,他不欲否认,自己捏着神仙散的瓶子,左左右右的把玩。
就?这么玩弄一阵,时间拉长,苻红浪转过头仍是一派自在,余光中的小皇帝却无?意识地?攥紧了扇子,手背上蹦出了青筋。
大抵是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事,小皇帝的反应放在见惯了杀心的苻红浪眼中显得?尤为青涩。
苻红浪看够了,故意按住嘴角藏起笑容:“荧荧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看臣喝下去?”
康绛雪被一语戳破,言辞匮乏,有了几秒的无?声。
沉默当口,苻红浪忽然转言道:“叫臣入口也?可以,但这般冒险之事,荧荧是否也?应该做些交换?”
小皇帝怔然:“你要什么?”说完又当即道:“朕都答应。”
苻红浪沉吟一声,应道:“那荧荧不妨先请,毕竟荧荧这人?惯会失约,臣可不敢轻信。”
好一句讽刺,小皇帝差点哑口无?言,他顿了下,皱眉问道:“我?在你手里,本来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你想要什么是自己做不到需要朕做的,直说,朕自己还?真?想不出来。”
苻红浪但笑不语,眯眼打量着小皇帝好一阵,幽幽开口:“那——不如请陛下褪去衣衫,什么都别留。”
小皇帝听的十分清楚,偏偏像是没听懂,稍许,他怪异地?问苻红浪:“你说什么?”
苻红浪望着他,十分淡然:“荧荧没听清?臣叫荧荧脱衣服。”
知?晓苻红浪的本性,康绛雪不会往一些暧昧的方向上联想,也?不觉得?苻红浪会用?这种方式来羞辱人?。
但这种要求着实有些奇怪,超出了小皇帝的思?考范围。
苻红浪很体贴地?为他解惑:“臣在荧荧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难得?有今日的机会,正好研究一下成果。”
“荧荧不好奇吗,再过些日子便要生产,届时荧荧肚子里的宝贝要如何降生,从哪里落地?,荧荧自己不想知?道?”
康绛雪恍然醒悟,一种夹杂着怒火的羞耻感冲击了他身为男人?的心理防线,打击了他身为一个人?的自尊。
他强撑着脱掉外衫,可到了要去拽裤子时,手臂难以抑制的颤抖,僵持了半天也?做不出动作。
脱?脱特么个大鬼头!
小皇帝脸色涨红,脑门?上也?冒出了青筋。
苻红浪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火上浇油地?询问道:“去床上,臣帮你?”
康绛雪眉心大跳,一股气隐隐冲进肚子里,让他下意识地?扶住腰,眼见着小皇帝要动胎气,苻红浪见好就?收,心满意足地?道:“罢了,往后推迟些也?无?妨,说不得?到时候臣还?要给荧荧接生,悬念留着也?无?伤大雅。”
“……”
小皇帝瞪着苻红浪,眼角泛红,苻红浪喜欢红色,在他眼尾蹭了一下,一副可惜之态:“臣明明是为荧荧费着苦心,看荧荧这模样,倒是完全不领情。”
“现在是能抽烟就?好了。”
折腾了小皇帝一番,苻红浪总算拿起了神仙散的黑瓶,倒出里面的白色粉末,溶解在茶杯之中。
药瞬间消散,茶的清香没有闻出任何改变,虽不知?毒性如何,但无?色无?味却是真?的和描述中一样。
康绛雪盯着茶杯,再顾不上气恼和羞愤,目光随着苻红浪举杯到唇边的动作而汇聚。
看苻红浪的样子,估计也?对这药很感兴趣,透着些跃跃欲试。
其?实说来正是这个道理,假如苻红浪真?不想喝,恐怕没人?能将毒药塞进他嘴里。
他赌对了。
茶杯倾倒,一饮而尽,康绛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喝了!!那之后会如何?多久会毒发!?
康绛雪盯这苻红浪不放,下一刻,苻红浪偏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后者对着他眨了下眼睛,微笑道:“承蒙陛下盛情,药已饮,臣便告退了。”
“……”
小皇帝微愣间,苻红浪几步走到门?口,冲他告辞一般点点头。
康绛雪有点傻眼:等等、等等,这便要走?那结果——
苻红浪行到了马车前,对小皇帝的惊讶和欲言又止完全不予理睬,他看起来情况尚可,未见异常,只向着旁边吐了一小口东西,道:“荧荧答应臣的事情做了一半,这药能不能让臣毙命,臣自然也?不能全给荧荧看。”
“荧荧就?在这里耐心等上几日,等着看下回来的是臣本人?,还?是臣的死?讯,然后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好好惦念一下臣……”
苻红浪声音带笑,说完身影藏在车帘之后,扬长而去。
康绛雪留在院中,被这巨大的转折弄得?一腔情绪悬在高空,无?处倾泻无?处落脚。
苻红浪,苻红浪!?
果真?是书中最大的反派,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这样极尽可能的折磨他!
康绛雪完全被苻红浪的预言说中了,接下来的几日,他寝食难安,当真?满脑子都是苻红浪情况到底如何,神仙散有没有起效。
他有些神经兮兮,一度怀疑神仙散对苻红浪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毕竟长达二十多秒的时间里苻红浪都没有任何症状。
这种情况在散步时看到路边的一小滩深色痕迹时得?到了缓解。
康绛雪时隔两日后发现,原来苻红浪上车前吐的那一口东西不是唾沫,而是一团血块儿,那点失去原本颜色的脏污作为证据,持续留在了土地?上,实打实地?证明:神仙散是有效的。
只是不知?道足不足够要苻红浪的命。
康绛雪陷入了被苻红浪三个字包围的担忧中,他想知?道苻红浪的毒发到什么地?步,急切地?盼着有消息来,时间长了,他又想,只要有消息就?好,哪怕是苻红浪没死?,也?比全无?着落的提心吊胆漫长等待要好。
诅咒一样惦记苻红浪的日子持续了五六日,在某个夜晚,康绛雪睡梦之中,感觉身后贴上一道热源。
天气闷热,怀孕的人?更比常人?容易心情烦闷,小皇帝觉得?不适,挥肘去打,不想手肘被人?握住,有人?在他耳边一边哼笑,一边环住他。
那声音熟悉极了,几乎是立刻在小皇帝的耳边拉响警铃,康绛雪一个惊醒,睁开了眼睛。
是苻红浪……他来了!?
他果然……还?活着?
一瞬,一种‘终究还?是如此’的感觉浮上心头。
康绛雪有点想骂姬临秀是个没用?的东西,又有点想骂自己太蠢竟然会对毒杀苻红浪抱有希望,静了两秒到最后,闭上嘴什么都没说。
苻红浪倒是笑盈盈,在他耳边询问道:“我?还?活着,让荧荧这般失望?”
不错,失望,如果不是这份失望,康绛雪还?没有意识到他对苻红浪的杀意已经强到了这个份上,小皇帝扭过头,酝酿着想要为自己而冷笑一声,目光撞上苻红浪的眼睛,忽然顿住。
他的眼前,脸还?是苻红浪那张脸,眉眼模样还?是那么妖异的模样,可他却惊讶地?看见一双完全赤红的眼睛。
这种红色不是形容一个人?的瞳孔,而是说这个人?完全没有眼白,他的眼睛黑红打底,整个眼眶都被血色浸的格外透彻。
康绛雪是个穿书者,可以用?现代的知?识理解苻红浪这样的状况多半是因为毒发造成的毛细血管破裂眼底出血,一段时间之后便会颜色消散,逐渐恢复正常。
然而单从视觉角度来看,这双眼睛给人?的冲击极其?强烈,苻红浪本就?妖邪的厉害,眼底出血之后,好像完全撕开了为人?的伪装,像个彻头彻尾的邪物。
更要紧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苻红浪有些不对劲,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但隐隐……总觉得?有些亢奋。
小皇帝张开嘴,半天没出声。
苻红浪问他道:“吓着了?”
小皇帝移开了视线,被苻红浪又掰着脸挪回来:“荧荧的杰作,不喜欢?”
没有什么狰狞丑陋的画面,但这一双眼已非常令人?不适,小皇帝挣扎道:“离我?远点,你……太难看了。”
苻红浪微愣:“难看?荧荧说我??”
康绛雪道:“你这幅尊容,难道还?要让朕昧着良心说好看?”
苻红浪一声低笑,道:“荧荧真?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