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夜愈来愈深,她心中忐忑,怕沮渠乐硬闯进来,暴君就坐在她身侧,正读兵书。
“陛下,郊外粮仓着火了。”还是早晨那位将?士,急匆匆地进殿。
“粮仓而已,这么多人还扑不灭一场火么?”萧无烬波澜不惊。
“末将抓到了纵火之人,是、是旧都的人,人跑了。”
是旧都的人?沮渠乐,许月圆也?下意识地站起,一定是沮渠乐他们。
暴君的视线扫过来,她立即收起担忧的神情,垂首静默。
他取过墙上挂着的宝剑,“你待在此处,孤去去就回。”
沮渠乐被抓起来了?暴君一定会处死他。
许月圆思索片刻,决意跟过去,才走到门口,发?现此处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侍卫。
“陛下吩咐,你不可以出去。”大门被砰然关上。
暴君依旧防备着她,她坐回塌上,心中焦虑不安,根本束手无策。
“许月圆......”
许月圆忽然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只当是幻听,腾地一下抬起头。
“快跟我走。”从东边窗台跳进来一人,
“沮渠乐?!”许月圆跑到窗口,没想到他真的赶来,“是不是你放火烧粮仓。”
“不是,是我让阿布他们做的。”
“萧无烬已经派人去追他了,你快带他离开王城!”
“你先跟我走,萧无烬的军队明日就要?离开歧月回北境了,只有这个机会。”
“我不能走!”许月圆心急如焚,“我说过不必管我,你快去救阿布,带着他离开王城!”
“你要?在萧无烬身边做一辈子的女奴么?”
“我不是、我、”许月圆不知从何处开始辩解、
“救不回你,我和阿布都不会回旧都。”
许月圆心力?交瘁,“是我不想离开他。”
再次惹怒萧无烬的后果,他们都承担不起。
“我不信,当日那么危险,你都要独自冒险从北境逃来歧月。”少年执着地攥住她的手腕,“就赌这一次,我们三人同生共死。”
“我、”
“你若不肯走,我也?不会走。”
许月圆实在无法,时间紧迫,不如她假意跟着他离开王城,再偷偷回来。
“好,我跟你走,不要?再耽搁了。”
沮渠乐见她同意,立刻打开了窗户。
许月圆在心中叫苦不迭,可怜了她受伤的足腕,一会还要?再自行走回来!
腿脚不便,沮渠乐始终牵着她的手腕,许月圆艰难地爬上窗台,心中默默祈祷着暴君晚一些?再回来,否则她还得编个借口解释自己为何爬窗出去。
“陛下。”
她似乎隐约听见了门口侍卫的声音,难道是萧无烬回来了?
许月圆坐在窗台,不上不下。
“快,萧无烬回来了。”沮渠乐猛然地拉过她。
此时忽然一阵晚风吹来,殿门大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她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手臂,企图跳回殿中。
只是少年的力?道之大,无论如何都不松开,正如他方才说的,她不走,他也?不走。
脚步声一路从门口直直地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暴君掀开帘幕。
她最不想被他看见的一幕入了他的眼。
他驻足了,短暂的惊愕之后,狠戾之色渐渐爬上他的容颜。
不是这样的......
她的手与沮渠乐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许月圆跳下窗台,“萧无烬......”
“来人,杀了他。”
萧无烬开口吩咐,闻声而来的守卫立刻朝前走来。
“沮渠乐快跑!”意识到他要?杀了沮渠乐,许月圆转身推了少年一把。
身后的沮渠乐犹豫着后退了几步,两个侍卫已经拔刀出鞘跳出了窗台,千钧一发?之际,沮渠乐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臂,转身逃走。
殿中只余他们二人。
大开的殿门与窗户,任由带着暖意的晚风穿梭,吹起鬓边发丝,今夜本应该是个无比温柔的夜晚。
暴君不远不近地站在帘幕边。
“萧、”
察觉到暴君不显露的怒意,许月圆往前走了一步企图解释。
回应她的是一支从鬓边穿梭而过的利剑。
萧无烬眸色深沉,拉开手中的金色大弓,箭头瞄准了她,不带丝毫犹豫。
锐利、极速、有力?。
利箭深深刺进了石墙,可见发?箭之人是何等的决绝。
“将?这个女奴关起来。”
他的声音甚是沉稳,听不出喜怒,可眼眸之中翻涌起的怒意却足以令任何人为之恐惧。他不再看她一眼,几乎是以逃离的姿态消失在了帘幕之后。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她如此迟钝的人,甚至所有的情绪皆压抑在了心间,来不及发?泄。
而此时此刻,她无力?到只想叫嚣。方才那么一瞬,他真的是想杀了她,若非箭头偏了半寸,她已经失了性命!
长久的震撼之后,前世的记忆被勾起,也?是那样冷若冰霜的眼神,也?是那把金色的大弓,利箭刺入胸膛,心脏破裂的疼痛感带走了她所有的呼吸。
最深层的恐惧渐渐弥散开来,身躯一点一点恍若被冰冻般僵直了。
***
她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宫殿寂静得无一丝杂音。她抱着膝盖缩在床角,箭头朝着她飞来那一幕,在脑中一遍又一遍的重现。
抬手抚过脸颊,泪水纵横怎么都止不住。
萧无烬一定会杀了沮渠乐,等不到沮渠乐,他弟弟阿布也?不会离开王城,还有旧都的人,她不敢再往下想。
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她看着窗外的天亮起又暗下。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猛烈的推门声将?她惊醒。
“你逃去了旧都。原来贺兰晦不止助你逃跑,连路线也?帮你规划的明明白白。”
殿中一片昏暗,她只听见萧无烬的声音,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脚步声不急不缓,最后在床榻边消失了,高?大身影来到她身边。
“他叫沮渠乐,在沙漠中救了你一次,又不惜冒着天大的风险也要?将?你带走。”
这一天一夜,他大概派人将?她这几个月来经历的一切调查了清楚。
对于既往的事实她无可辩驳。
“你杀了他?!”她急急地起身扑到床沿,伸手企图抓住黑暗中的人,只触碰到锦袍的衣角,并未抓住任何。
“他硬气,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孤想看看他能坚持到何种地步。”
冷漠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悠然,却叫人觉得说话之人毫无人性。
许月圆觉得眼睛发?胀,随时都将崩溃,萧无烬的手段何其残忍,她根本无法想象沮渠乐会被折磨成什么模样。
还有她自己,那支箭,那支险些一箭穿心的箭。
“既然你失了信,孤也会收回自己的承诺,旧都的人一个都别想离开。”
他只是来通知她这些?的。
床沿边的身影渐渐远去,她瞬间惊恐,收起所有的情绪,扑过去扯住了萧无烬的衣袖,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虽然、虽然他来救我,可我没想要跟他离开,所以并没有失信。”她理直气壮道地解释。
手臂被狠狠地甩开,萧无烬撩开帘幕大步流星地走向殿门。
许月圆跳下床,再萧无烬伸手推门之前,冲到他前面伸手拦住了她。后背紧贴着殿门。
因为跑得太快,又或许是因为这举动出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满脸倔强地盯着萧无烬,生怕他再次将她甩开。
“我今日就跟你回长安,不算违约。”
萧无烬伸出手掌,握住了她纤细的胳膊,“你说谎成瘾,孤不会再、”
最后一个字说出口之前,许月圆挣脱了束缚,直直地撞入他怀中,手臂牢牢地环住暴君腰身,“不是说让我成为你的女人么?何必等到了长安。”
男人居高?临下的姿态被这般鲁莽的行径彻底打破,萧无烬用了十足十的力?道抓开她的手腕。
“走开、”
电光火石之间,她踮起足尖,毫无章法贴上了薄唇,手腕趁机挣脱了束缚,去扯那玄色锦袍的衣襟。
左手纤细的手指深入男人的鬓发?间,几乎整个依偎在在坚阔的胸膛之上。
萧无烬呵斥了一声,并未推开她,而是后退了两步。
薄唇才离开,许月圆不死心地迎难而上,“我没有违背诺言,你不能反悔!”
她没有其他退路可选,只能不断地攀附。终于萧无烬被彻底惹恼了,他一手擒住她的一皓腕,按在石柱上,叫她动弹不得。
许月圆赌上了性命,奋力?挣扎着,红了双眸几欲泣泪。
“孤不需要?你的怜悯!”萧无烬呵斥道。
谈何怜悯?她只是在讨好他而已。
“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萧无烬逼问他,眼神之中泛起了凶恶,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唔。”骑虎难下,她口是心非。
萧无烬手劲小了,她才生出心思,忽然就被打横抱起。
“啊!”惊呼出声。
“陛下?”门外侍卫听见这动静,开口询问,甚至想推门而入。
“滚开!”萧无烬及时遏止。
被粗鲁地扔到塌上,突如其来的强势令她心惊,可是已经退无可退,手腕攀上俯身而下的高?大身躯。
他只是在发泄怒意罢了,许月圆能感知道,可是等他发?泄完,所有人就都能保住性命。更多的是抱着侥幸心理。
从前男女之事上,这位北境战神几乎连入门都不算,就连她都比他更开窍几分,所以只要她忍一忍,忽略他加诸于她身上的蛮力。
灼灼的眼神逼近她,许月圆眸光流转,收起自己的小心思,对上暴君双眸的一瞬间,她在他眼底看到了几分恨意。
唇瓣被狠狠碾住,似是对她的刑罚。
相形之下,她方才的那一番横冲直撞根本算不得什么。
唔!
丑陋的奴隶麻衣,化作了碎片,衣料撕裂的刺耳声,叫她唇齿微颤,喉间隐约生出几丝呜咽与哭泣,在暴力的攻势下,尽数化作了嘤咛。
似乎与从前不同了。
从前在那废弃宫殿的房中,这双粗粝手掌只抚她的背,薄唇只会印她唇上她额间她的肩上,更多的是她主动,她纠缠着哥哥不放。
而现在......萧无烬狠狠将?锦缎小衣捏在手心。
唇齿游离于颈下,急切地摩挲着泛红的凝脂。
许月圆欲哭无泪,只能攀着他的肩膀。
黑暗中,暴君的存在真实到叫人无法忽视,薄唇如蜻蜓点水般轻吻,引得人颤栗不止,而后最终停在了颈窝处,汲取着淡淡馨香。
真叫人惊心动魄,她小心翼翼地喘着气,泪水晕染在眼角,却不敢放声哭泣。
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误以为一切已经结束,那双存在感强烈的手掌却生生地控住了她,力?道之大令许月圆为之狠狠一颤。
“你是不是觉得孤还和从前一样好糊弄?”他的姿态恍若野兽撕开了猎物,发?自喉间的威胁质问,比起咆哮更有震慑力?。
她失神地望进他充斥着怒意的双眸,清晰地认识到,暴君所谓的成为他的女人,不仅仅是她所想的那般简单而已。
曾经有那么几次,他与她亲昵纠缠许久,说十分难受,她抱着庆幸与嘲讽的心态冷眼旁观。这一且他如今都知道了。
不敢再与那双含着怒意的眼眸对视,她选择别开眼,贝齿咬住了手背,泪水潺潺地流淌开来。
她的反应正好给了方才那个问题一个肯定的回答。
“你在孤面前,从未有过一句真话。”
似乎被她无声的哭泣惹得没了兴致,萧无烬松开手从踏上起身,大步流星走向了浴房。
唯独留她一人怔怔地躺着,青丝尽数散开,铺陈在歧月色彩斑斓的褥子之上,白皙肌肤如雪般晶莹。几个月沙漠中的行进反而她的容颜绽放得愈加清纯绝美,玉骨冰肌,浑然天成,早已经不是当初在长安城的瘦弱模样。
现在不是哭得时候。
她赤着足跟进了浴房,池子中的水早已经冰凉彻骨,萧无烬闭着双眸,静静地靠坐在池壁边,只去了玄色锦袍,茶白色里衣服一丝不苟地贴合在身上。
她步下浴池,哗啦的水声响起,暴君意识到她的靠近,猛然睁开了双眸。
方才的纠缠似是一场梦,他的眼神清明,毫无半分沉迷。
池中的凉水冻得她浑身颤栗,足腕上还有伤,令她在水中的行进变得尤其艰难,萧无烬就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朝他靠近。
行到中央,她足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了水中。
咳!狠狠呛了一口水,爬起来后不住地咳嗽。
等终于来到暴君面前,她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力?气。
“你真的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救他?”
暴君垂眸看着狼狈不堪的许月圆。这池冷泉并未浇灭他一丝一毫的怒意,甚至是她越努力弥补,他越是愤怒,就只因为她而莫名地愤怒。
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干脆就不答了,只这么看着暴君,鬓发?边不停地滴着水珠,双眸红润,看起来楚楚可怜,若换了旁人一定已经将?拥她入怀,偏偏萧无烬是个心如铁石之人。
“出去。”暴君静静看了她会儿,对于处死旧都所有人的决定,并无丝毫动摇。
既然他就是哥哥,那么曾经长安城王宫中那些夜里的私会都是假的么?
“你不要?我了么哥哥?”她声音闷闷地问。
“看清楚我是谁再说话。”萧无烬提醒她,不要?再像前几日在灯市的模样,将?他当做她的伶人哥哥。
掌心贴上他坚实的胸膛,心跳得的速度比往日更快,“萧无烬。”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再也?没有一丝胆怯,甚至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决心。
就如同那些私会的夜晚,既大胆又灵动,贪婪地想要汲取他更多的温暖。
下一瞬,许月圆忽然被抱起抵在了池壁之上。
诶?她怕滑下去,手臂紧紧地攀住了暴君的肩。主动吻他,不止是唇,唇角、鼻尖、眉眼。
暴君手上力?道比之前更重,似乎等着她知难而退。
她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栗,被暴君抚过之地再也?感受不到池水的冰凉,泪水干了,脸颊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红晕。
她在池水中无所依靠,唯有收紧藕臂,紧紧地攀附在暴君身上。
混乱间,她背后冰凉,萧无烬将她抵在浴池角落之中,池水之下的手掌托住了她的腿弯。
他们在水中缠斗了许久,直到许月圆感受一抹不属于她自己的温度,几乎要哭出声来。
“说,我是谁?”暴君目光灼灼,声音哑然逼问。
许月圆被吻得意乱情迷,“暴君。”两个字脱口而出,才察觉到有些?不对。
“很好。”萧无烬语气淡淡的。
她的暴君二字,似乎没有激起他任何的情绪。萧无烬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往前倾身。
许月圆十指骤然收紧,指甲嵌入暴君的坚实后背,她毫无防备。
下颌抵着暴君的肩膀,压抑着嘤咛啜泣声,此时的感受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来形容也不为过。
水声哗啦。
“萧无烬”许月圆只急切又无助地喊他的名字,喊停他的动作。
这一声将暴君从迷离之中唤醒,他停下动作,视线凝向她蹙着眉的脸庞上,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神情,咬牙问,“怎么?后悔了?”
萧无烬冷漠孤傲,唯有胸膛与手臂的肌理喷张出卖了他此刻的心境。
许月圆蹙了蹙眉,眼眶再次湿润,她垂首含糊不清道,好像不是这样的。
十指指尖无意间划伤了暴君的后背,鲜血渗出,萧无烬浑然未觉后背疼痛,脸上神色阴沉,一双眼眸只凝在她略微蹙眉的笑脸上,听了她的话后又略带了几分焦躁。
“没有反悔,我、”她又道,在他怀疑她说谎之前,先行为自己洗去冤屈,“我这次没有骗你,只是好像有些?不对......”
方才的痛觉令她不得不喊停,她高估了自己,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不敢去看暴君的眼神,她选择当一只钻入洞穴的小兔子,选择将头埋入了萧无烬的颈窝。
“你这样并非在讨好,是在折磨我。”萧无烬退开,圈着纤腰身将?人提到浴池边。
同时自己上岸。
许月圆止不住地哭,整个浴房之中尽是她细碎的嘤咛哭泣声。
萧无烬自行换了衣裳,她依旧坐在那处哭,身上几乎没了遮挡。
本不应该管她,可是她一直哭,他也?心烦意乱。
走过去猛地将许月圆提了起来,胡乱扯下她身上破布,而后用锦袍包裹住。
许月圆被安放到东墙边的木塌上。
过了许久她才止住哭声,下榻趿了鞋子来到萧无烬床边。
“回去。”
萧无烬看着兵书,连眼神都未给她,威胁道,“不回去,孤现在就派人杀了他们。”
许月圆身上穿着他的衣袍,宽大的衣袍曳地,她红着双眸静静看着萧无烬,不再哭闹。
“萧无烬,你能让我抱一下么?”她的语气平静,甚至有些?有商有量。
萧无烬从书册中抬头,确定这是她会开口对他说的话。
“看清楚,我是谁。”
许月圆手脚并用地爬上床榻,伸手环抱住暴君的身躯,将?整个人贴在坚实的胸膛上,“就让我抱一下。”
未感受到暴君的体温,她就被狠狠掀翻到床尾。
“滚下去!”他的情绪再次被她掀起浪涛。
许月圆从塌上爬起来,再次撞入坚实的怀抱,这一次她牢牢抱紧了,“当我求你了。”此时此刻,她浑身冰冷,只想感受到一下哥哥的体温,只要这么一会儿。
萧无烬并未妥协,将?她的手从身上掰开,并未推远,反而自行下塌离开,只留许月圆一人失魂落寞地坐在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