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现在这样,真好。
这天,一直到黄昏日落。
课室中,俞落尘的解惑之声,都没有停止。
到最后,已经不拘于神识相关,师弟师妹们请教关于剑术问题的甚至更多。
“不要死按着书来,你的胳膊较短,这一招到此便够了,威力是一样的,这样出下一招不会别扭,反而会更快……”
“你用腰部带着腿发力,不然效果始终达不到……”
“你的灵力控制太糟糕了,所以剑招才不能一击必中……”
俞落尘双眼如电,只一眼过去,便发现无数错漏,便看出关键问题,因材施教卓有成效。
……
直到暮色西垂,七星阁中人影才渐渐散去。
山道间,尽是少年少女们畅快的交谈声。
澹台明镜双手背在身后,对着身边的高大身影微嘲道,“刚刚大师兄当得很过瘾吧,大帝完全入戏了啊……”
俞落尘双眸发亮,惬意点头。
俞落尘身为凌山剑宗大师兄,代师授课本就算是他的责任。
现在,他接手了身份,自然也要接手责任。
澹台明镜又笑道,“比起救世主呢,哪个更爽?”
闻言,俞落尘微微歪着脑袋,似乎有些苦恼。
不过……很快,他眼神便重又恢复一派清明。
其实没有哪个更爽的说法,他是大陆救世主,也是凌山大师兄。
他身为救世主时,有对这个世界的责任;身为凌山剑宗大师兄,就有对可爱的师弟师妹们行教导之职的责任。
这两个,明明都是一样的。
澹台明镜撇过眼,见他始终没有说话,但却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
顿时,也不知怎的,心中一片畅快。
他朗声道,“凌山真的很好,我和你一样喜欢它!”
闻言,俞落尘微微怔住。
但下一刻,却十分想不解风情地问一句:灯笼精,既然你都那么喜欢凌山了,那原本打算偷的东西,能不能不要继续偷了啊……
当然,强烈的求生欲最后让他没有说出这句话。
……
不过,无论他们两各自在怎么打小算盘,澹台明镜的声音,还是被很多人听在心里。
山道上走着的师弟师妹们,皆微微凝神。
其实,大师兄有道侣了,好像也挺好的。
以前大师兄一心沉湎于修道习剑,宗门中,几乎无一人与他相识相熟,师长引路之责也大都由二师姐、三师兄承担。
而大师兄就像个无情的修炼机器。
现在,大师兄虽是为了陪伴道侣,才来七星峰,才慢慢与大家亲近,但这终究也是好的改变。
只要他们看得开,把那小妖精当摆设就行。
反正,那小妖精如今还是炼气期。
炼气期修士跟凡人一般,寿命短短不过百载。
偏偏那小妖精还不知进退,每日不认真听课修道,再过些年,他一直突破不了筑基期,便定会色衰爱驰。
他们只要等得起就行。
剑宗收徒,既看天赋也看心性,故而大家虽多都对澹台明镜极为不满,却没谁想要趁着俞落尘不在时,捉弄欺负他。
只是拼命想比他活得长。
后来,
大家甚至私底下成立了一个长生协会,以澹台明镜的形象为符号,鼓励各位师弟妹们用心修道,早日突破筑基,就能在风华正茂时看到小妖精失宠。
看到大师兄重新恢复自由身。
……
有俞落尘在七星阁的时候。
上课时间过得仿佛都比往常更快。
这日午后的某个课间,大家本来还要去找大师兄请教修道问题,结果却听到一元殿有人来请俞落尘。
众位师弟们赶紧神色肃肃,让开了路。
来人又道,只请俞落尘。
于是,澹台明镜要跟上去的脚步,也微微顿住。
不过,在俞落尘离开之前,澹台明镜用死亡目光瞪了他许久,警告他千万不许得意忘形。
……
一元殿位于一元峰,乃是凌山剑宗掌门居所。
殿中清净无垢,崖风簌簌,淡黄的光线点点落入其中。
俞落尘跨过门槛时,除了掌门长青道人惯常站在正前方,大殿两侧也已落座了四位长老,周身皆有凌冽剑气、剑意环绕,这是剑道修习有成的标志。
四人分别是四象、五行、六合、七星这四座主峰的峰主,也是除了掌门和太上长老外,凌山中修为最高之人。
在整个封魔大陆修仙界,也都是叫得上名号的真正大人物。
这时,四人见了俞落尘,却都不约而同齐声问道,“你那道侣没跟来吧?”
俞落尘干脆摇头。
长青道人却是余光不满地扫了那几位师弟师妹一眼,这般年龄了,还做出如此姿态,在小辈面前太失礼了。
那几人顿时面上讪讪,但心底却又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往常,他们生性严厉,地位又高高在上,不论是凌山自己的弟子,还是其他二三流门派掌门,见了都会不免肃正几分。
而今,突兀做出这般姿态。
实在是,当日澹台明镜留给他们的印象太过深刻,心内惧意犹存。
那日,俞落尘归山,禀告师长,说他遇到一心仪之人,要与他皆为道侣,从此两心一体。
仙道漫长。
有人茕茕求索,为此一生独行。
有人需要同道,相互扶助成长。
这都是正常之事。
虽然原本在所有人心中,俞落尘都该是前一种。
但,他既然自己做出了选择,旁人又能如何。
只是……他那道侣的性格,实在是叫人招架不来。
想到这里,掌门长青道人的额角,也忍不住一阵抽搐疼痛。
师弟师妹们记忆深刻,他又何尝不是,毕竟当日,他才是首当其冲者啊……
当日,长青道人也同现在一般,站在象征着掌门之位的高高台阶上。
他拧眉看着下方俞落尘身侧,那修为低微、眉眼艳丽、穿得跟个红灯笼似的澹台明镜,迟疑半晌,才吞吐开口,“这……这位……便是落尘要……结作道侣的?落尘,你……”
谁知……那澹台明镜也是个脾气刁钻的。
当即,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掌门,你们是不是想逼迫落尘抛弃我?”
长青道人微怔。
以剑心为证,他并不是那等在乎凡夫俗物之人。
只是,忆及这些年岁里俞落尘的性格,怎么也不敢确认,这居然会是他的审美品位。
所以落言时,才稍显犹豫了几分。
结果,澹台明镜继续冷冷道,“哼,我明白的,你们休想糊弄我,我在凡间城镇的时候,看过很多话本,知道很多棒打鸳鸯的故事……”
“我也知道,我只是一介散修,无依无靠,没有背景,也没有天赋……”
几位长老听完这话,连连点头,内心暗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只是,澹台明镜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们变了神色。
“而话本中,那些大世家、大宗门的家长们,就像你们一样,大多刻薄尖酸,且自视甚高、嫌贫爱富,最瞧不起像我这样单纯善良、单打独斗、自强不息的小白菜。”
这怎么说话的?自夸自擂就算了,居然还随意辱骂他们。
几位长老暗恨道。
若唤做往常,有任何人敢像这般在他们面前放肆,一个禁言术法少不了。
但,现在这家伙……毕竟……毕竟是俞落尘认定的……道侣,他们反不好随意动手。
于是,接下来,澹台明镜越发表演来劲。
“不过,你们不要以为我也会像话本中小娘子那般好说话,一被逼迫威胁,就马上忍辱负重的哭唧唧离开,甚至隐姓埋名、远走他方……”
“哼。我是绝对不会那样的,我一定会勇敢追求自己的爱情,不会退让。”
说着,他还一脸脆弱地拉了拉俞落尘的衣袖,“你也会一样抗争到底吧,我们可是两情相悦、至死不渝的!”
“啊……”
俞落尘懵了懵,他从进凌山到现在,一直按照澹台明镜的指示,全程当个吉祥物,只偶尔点头摇头。
这会正看戏入迷呢……
顿时,澹台明镜就一副看负心汉的表情,指着俞落尘道,“你……你怎么不说话,你……你难道还想要听你师长的话吗?”
“你忘了当初在床上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会一辈子跟我在一起、会永远永远对我好,会宠我、惯我,我这才心甘情愿……把自己纯洁无暇的身子交给你,结果现在……你……你……”
“果然我娘说的对,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提了裤子就不认人,在床上的时候叫人家小亲亲,现在搞到手了,人家不是处男了,你这就不稀罕了,把人家当糟糠咸菜了!
听他唱念做打,俞落尘这才意识到火居然烧到自个头上来了。
什么床上啊,什么纯洁无瑕的身子?
他第一次跟他在一张床上,不就被一抬手抽飞了嘛……
还有,你哪来的娘啊,你不是只红灯笼吗……
“你……放荡……”
“不知羞耻……”
各峰长老也顿时一脸的不可描述。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凌山剑宗长老,每日阳春白雪,朝饮露水,夕餐鲜花,岂料今日竟遇到了如此不讲究的人。
澹台明镜立刻理直气壮回怼道:“这种事有什么好羞耻的?你们道经上不是还写阴阳交合,天地伦常呢,没有这种事,你们又是从哪蹦出来的,不会以为你们爹妈两人见一面,然后就能直接生孩子了吧……当然得把所有事都做全了啊!”
“你……你……”
几位峰主憋了半晌,有心想解释,却又怕辱及父母尊长,最后只能颤抖着声音,就此作罢。
俞落尘却在一旁皱起了眉,他伸手指戳了戳澹台明镜,“哎,阴阳交合,形容咱两不合适,你也是男的啊……”
“你闭嘴!来之前我怎么跟你说的,当个工具人不爽吗?”澹台明镜以一敌多,都没被几位长老打击到,这会却被自己人给惹怒了。
“哦……”一米九的俞落尘委委屈屈。
暴怒中的大魔王不好惹啊……
澹台明镜这厢教训完俞落尘,又马上投入跟各峰峰主的大战中,“还是说,各位长老,你们不会真的活到这么大年纪,却一直连那种事都没有经历过?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是你们不行……”
“胡言乱语什么。”几位峰主已是怒极,口不择言道,“我们怎么会……怎么会……”
“哦,原来是因为不会啊……”澹台明镜却似乎逮到了话茬,立刻尽情颠倒黑白、扭曲是非道:“那你们不会的话,就积极学习啊,人嘛……活到老,学到老,也不羞耻的啊。”
“我上凌山的时候,经过安凌城,见里面既有青楼、也有小倌馆的呀,长老们可不能讳疾忌医,更不能因为自己没享受过那种快活,就逼迫弟子也不许体会啊,这可不行,太不厚道,也太不人道了,我辈剑修,不是要一切顺心而为吗……?”
几位长老脸上青白变换,额头青筋爆出,终究忍无可忍,一字破秽语,大怒喝道,“……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