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101 阮文的高明

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西湖的雷峰塔已经倒了五十多年,目前是没有重建的意思。

阮文就算是想去攀这门亲戚,那也得白娘子在家才行啊。

一路上和出租车司机插科打诨,阮文看着车窗外的杭州城。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当杭州城成为电商之城,那已经是二十年后的事情了。

她倒是有这个机会,但贪多嚼不烂。

阮文觉得还是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好更重要一些。

车子停在了龙游路。

司机有些奇怪,“小同志你确定是这边?”

阮文点头,“麻烦师傅了。”

杭州的出租车比省城稍微贵一点,不过司机的驾驶水平也更好一些。

司机瞧着阮文站在那里没动弹,他忍不住看了眼。

民国那会儿,龙游路这边是住了不少文化人,听说还都是大家。

这会儿还留着一些旧宅,只不过都荒废了。

来这边探亲吗?

阮文也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又迷路了。

可谢蓟生当初跟她说的,的确是在龙游路。

看了眼路牌,阮文研究了下这边的两个门牌号,是往西去没错。

她没那么路痴了。

走到十字路口时,阮文看到了阮家老宅。

门前的石狮子少了半边脑袋,裸出的石料泛着黑,无声地控诉着它视频遭遇的野蛮对待。

如今这扇门与外门的建筑风格格格不入,显然是后来弄上去的。

上面挂着锁,显然想要进去得现有钥匙。

至于钥匙……

谢蓟生没给她。

之前阮姑姑搬家,谢蓟生也让人把许怀宁夫妻两人留下的遗物搬了进去,大多是书籍。

都堆到了厢房里,阮文也没顾得上盘点到底有什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没有钥匙。

这门锁上没多少积灰,瞧着应该是经常有人来。

阮家的后代,除了阮姑姑外就剩下她和周建明。

显然不是他们三个。

阮文想了想,决定去找邻居问一下。

她刚转身要下台阶,忽的看到身后的一张脸,脏兮兮的脸上透着怀疑,“你来这里做什么?”

阮文看着这个流浪汉,“寻人。”

“找人?我可不认识你。”

阮文笑了起来,“我也不觉得你是我家人。”

流浪汉嘿声一笑,“这家人早就死绝了,你来寻什么人?”

“那你觉得我是人是鬼?”

两人的对话略有些荒诞,却又是理所应当。

流浪汉上下打量了一眼,“鬼没影子,你是人,不过阮家人死绝了,我亲眼看到的,从里面跑出来的人都被小鬼子拿枪扫射了,没一个活口。”

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当时他还只是个小流浪娃。

每天都会来阮家大宅这边讨口吃的,这是杭州城里有名的大户,家里有钱的很,他一般都能在这里讨到吃的。

可惜哟,好景不长。

“……后来政府帮着找了扇门,不过留着这宅院有什么用?阮家人都死光了,还能指望有谁回来继承?”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流浪汉看了一眼,“小姑娘你可别胡说八道。”

他打小就在这附近流浪,生活在这里四十多年了,附近谁家闺女要定亲,谁家小子打算娶媳妇他都知道。

阮家哪还有人。

“阮家那个小少爷才两岁,也没了。”一想到那个奶娃娃叫声凄惨的模样,流浪汉又忍不住瑟缩了下。

“我亲眼看到他们家死绝了,你怎么可能是阮家的人?”

这年头来行骗的可多了,谁让这龙游路上那么多民国的大作家大画家呢?

虽说那些大家人没了,但东西还在啊,说不定留下什么手稿、画之类的,卖出去那就够人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前段时间不就出了这档子事嘛。

阮文没跟这流浪汉辩解,“你知道钥匙在哪里吗?”

“知道啊,去公安局户籍科。”流浪汉嘿嘿一笑,“不过你要想进去的话,我也能带你进去,不用这么麻烦。”

“钻狗洞吗?”

流浪汉没想到穿的这么体面的人,竟然还挺懂。

“这宅子荒废着也浪费,我们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嘛。”

阮文瞧了眼,“那往后你怕是没办法再在这里落脚了。”

流浪汉听到这话一惊,“你真姓阮?”

阮文没说话,她来的路上倒是看到了公安局所在,大概走个十几分钟就到了。

“小姑娘,你看我一把年纪了也不容易,可怜我下,我可以给你看家护院啊。”

阮文径直往前去,“是吗?”

“肯定的啊,你一个小姑娘住在这里多招人眼啊,家里有个看家护院的就不一样了。”这阮家老宅一直荒废着,虽说当初小鬼子一把大火烧了个七七八八,不过这些年来他也捯饬出一个舒服的窝。

真要是这小姑娘的,自己被赶出去往后住哪?

这天,可冷着呢。

“那当初给你吃给你喝,也没见你帮忙搭把手啊。”

说这话时,阮文倒没有十分的恼怒。

她很平静,因为知道没几个人愿意对上黑洞洞的枪口,敢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

人都是怕死的,即便阮文也怕。

可是,怕死不等于可以把这件事当作谈资。

有的人是能救回来的,给个机会就会拼命的把握住,比如刘五斤。

而有的人,活了大半辈子,四十多岁却依旧只是个流浪汉,只怕到死也是这么个身份。

阮文并不意外,人的一辈子三万多天,有的人活了三万多天,而有的人却只活了一天,重复了三万多次。

这是个人选择,即便是给了机会,有些人也只会选择后者。

那流浪汉看着年轻姑娘淡漠的眼神,莫名的有一种羞愧,“我,我打不过小鬼子的。”

“我知道。”

但也仅限于这一句。

阮文没再管落在身后的流浪汉,她往公安局那边去。

大清早的公安局那边却并不消停。

有在处理邻里纠纷的,也有的刚抓了个小偷。

户籍科的同志还没上班,阮文只能坐在那里等待,看这里的众生百相。

差不多到了九点半,户籍科这边才开始办公。

户籍科的工作人员瞥了一眼,“迁户口?单子填了没?”他没看到来人拿着该填的材料。

阮文拿出早前谢蓟生给她开的证明,“我来拿钥匙。”

“丢了钥匙先去报案,这里是户籍科,不管这事。”

阮文把那证明往前推了下,“我问了其他同志,钥匙在这里,要不同志你先看下我的东西。”

“那是他们搞错了,看什么看?我说了这里没……”那工作人员瞥到最下面的大红章时,忽的闭了嘴。

他匆忙拿过那证明,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眼,“是阮文同志啊,你看你怎么不说清楚呢,请坐请坐。”

工作人员十分热情地倒茶,“这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阮文品不出来,前世的时候领导就说她没品位,喝不出好茶坏茶。

“阮文你来怎么也不先打个招呼?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这房子得好好收拾一番,怕是得花上些功夫。”

“就先来看看,我不着急。只是没钥匙,进不去。”

那工作人员听到这词变了变色,“这样啊,可巧我昨天不小心把这钥匙带回了家,那个阮文你先喝着茶,我回去拿钥匙。”

这钥匙有鬼。

阮文刚才就看了出来。

不过她还在犹豫该怎么办。

这边没什么认识的人,莫名得罪一个户籍科的干事不太好。

可被人当傻子耍,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正想着该怎么选,户籍科的另一个女干事笑了起来,“同志,你要是再不来,我看那阮家老宅都要改姓汪了。”

户籍科的女干事刘娟和汪海民不对付,平日里两人没少打擂台。

这会儿汪海民有把柄落下,刘娟自然不会放过,添油加醋说了起来,“……黎科退休后,汪海民代理户籍科科长一职,鸡冠子都抖擞起来了,那龙游路上好几家宅院,都成了他的私宅,也就仗着这几家没后人来认领,他可没少从里面弄东西。”

阮文想了想,“那你怎么没跟上面反映?”

“怎么反映?他是我们局长的小舅子。”

刘娟撇了撇嘴,“我敢反映,还能在这里待着吗?”

之前黎科在的时候,汪海民也就是混个日子,不敢胡作非为。

老科长一退休,新科长迟迟不来,这户籍科就成了汪海民的天下,她敢怒不敢言啊。

阮文笑了笑,“那你是指望我来把他弄下马?”

刘娟的确有这个心思,她是知道这件事的。

之前首都那边打电话到市政府,市政府又转交给了他们户籍科,说是到时候做好交接。

不过这个阮家后人一直没过来,后来看新闻知道她发了大财,大概对这荒废的老宅院也看不上眼。

刘娟还以为阮文不会来了。

哪曾想,人忽然就过来了。

这是个机会。

这件事既然能直接跟市政府通气,说明阮文有后台。

而且人又是拿了勋章,又是报纸上头版头条的版面,厉害着呢。

要是能借刀杀人,把汪海民给弄下去,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刘娟觉得,一般人也就忍气吞声了。毕竟汪海民也有后台。

可阮文不一样啊,她应该无所畏惧才是。

没想到年轻姑娘脑子好用的很,一下子就戳穿了她的用意。

这让刘娟有些尴尬,“也不能这么说,只是他在其位不谋其政,是蛀虫。我没那个本事把他弄下来,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阮文喝了口那明前龙井,其实她真没喝出什么味道来。

“我是外地人,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是把他弄下去爽快一时,他找人把我家烧了砸了,我能怎么办?”

说这话时,阮文瞧着那个女干事,她不信这人没想到这一点。

但还是鼓动她去收拾汪海民,简直是其心可诛。

“不过还是谢谢你陪我聊了这么多。”阮文放下白瓷茶杯起身往外去。

……

汪海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阮文正在跟他姐夫聊天。

他姐夫一脸的笑,“……那是好事啊,回头也在咱们杭州开工厂,咱们政府也会大力支持!”

阮文点头,“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还得再看看。”

汪海民看两人聊得火热,连忙过去,“阮文同志,这是阮家老宅的钥匙。”

高局长瞧到自家小舅子一脚踹了出去,“混账玩意儿,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是公家财产,你敢带回家去?给我滚蛋!”

这一脚力气很大,直接把汪海民踹了好几米远。

刘娟看到都傻了眼,她再看向阮文时,眼中满是钦佩。

她还以为这小姑娘准备咽下这口气呢,没想到她离开户籍科后去找局长聊天。

阮文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即便是公安局的局长也得给她两分面子。

偏生汪海民还不识趣,竟然觉得自己能插上话,这时候拿着钥匙过来,等于当着姐夫的面说自己侵吞阮家的财产。

本该放在局里保管的钥匙,带到自家去,这可不就是裤`裆里头掉黄泥,怎么可能解释的清呢?

何况汪海民是有前科的。

高局长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划清界限,可不得做点什么吗?

高,实在是高明啊。

阮文一句坏话也没说,事情就办成了。

汪海民挨的这一脚,怕是得躺个十天半月吧。

真是高明。

不过,汪海民向来小肚鸡肠,也不知道会不会再私底下找回来,这样的话阮文倒是会有点麻烦。

刘娟又有些担心了。

阮文倒也不怕,她今天接二连三的遇到这种事情,实在是恶心得很,真不出口气还都当她是软柿子好捏!

“或许是汪科长不小心带回去的,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个破落的房子,里面也没什么东西。”

阮文越是这么说,高局长脸上就越是挂不住。

他知道自家小舅子是个靠不住的。

然而没想到能这么拉胯!

这件事是市长亲自交代的,高局长之前没怎么在意。他也没想到,阮文和杭州阮家有关系啊。

原本还以为是阮家后人和首都那边有什么牵扯,所以这才有了市长的小题大做。

这件事是他没上心,小舅子又是现成的把柄落到阮文手上。

高局长不敢怠慢,只能踹他这一脚帮阮文解气。

“那也不成,阮老当年支持我党,为此阮氏一门惨遭屠戮,中央、省里都一再夸赞阮老风骨……”高局长话题一转,开始吹捧起了阮文那个不曾谋面的祖父。

他亲自开车送阮文去龙游路阮家老宅。

没有旁人,高局长也不怕丢人,“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的,一定会给阮文你一个交代。”

阮文难得的端正了神色,“不瞒高局您说,我也是前两年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记得父母的模样,至于惨死的祖父他们,我也不曾见过。我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被羞辱了也没什么,可阮氏一门为国为家一门忠烈,不该被这么羞辱。”

高局长觉得阮文这是在臊他,可他的确理亏,“是是是,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了,你放心,我一定从重处理汪海民,给阮老、给人民一个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出太阳了,嘤嘤嘤,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