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第 233 章

林玉婵咬牙提拉手臂。拉伤的筋肉一阵剧痛。拉不动。

“再来!”

苏敏官两只手活动范围有限,也无法用全力?。他不甘心地抬头看?。

林玉婵跪在棱棱的瓦片和石子上,不顾生疼的膝盖,提气用力?——

“对不起……”

男人?怎么?这么?沉!

“啊!在这!要爬墙!反贼休走!”

一个营官发?现了他俩,兴奋地大喊一声,一边让同?伴过来,一边给火铳填弹药。

苏敏官放开她,朝墙外使个眼色。

那意思很明显:你先出去,我自?己想办法。

林玉婵用力?咬嘴唇,犹豫了片刻,摇摇头,突然扬手一枪!

轰!

子弹擦着营官的火铳飞过。那营官吓懵了,生怕自?己手里的火`药爆炸,赶紧把火铳扔出几步远,就地伏低,鹌鹑似的趴在地上。

苏敏官回身扑上,照头一脚。没收力?。另一个营官赶上来救,他比对方快得多,双手圈住对方的脖子,戾气到处,手铐用力?一绞——

一个月的忍耐,一个月内燃的怒火,他只想把这活棺材里的活僵尸通通撕碎,最好一把火烧了这四九城,报她的委屈!

在他脚边,第三个人?辗转呻`吟。

“救命……林姑娘……我错了……”

苏敏官半蹲,带血色的眼,冷静地看?着那个被打穿肚腹的旗人?少爷,检查他的伤势。

“痛吗?”他轻声问。

宝良虚弱地叫:“痛……扶我……”

苏敏官没动,嘴边浮起一道残忍的冷笑。

“过两天就不痛了。”

“小白,过来!”

林玉婵的呼声把他唤回清明。苏敏官纵身而起,在更多捕盗涌入的同?时,再次拉住那双染了血迹的手——

林玉婵紧紧咬牙。

她觉得胳膊要断了。苏敏官的手腕被精钢手铐磨出了血。他抿紧嘴唇,用力?一蹬——

哗啦啦,墙头瓦片掉了一大片。虚弱的少女的身躯,爆发?出她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巨大力?量。

林玉婵两条手臂麻了,被惯性?冲得失去平衡,晃一晃就要摔。苏敏官蹬上墙头,双手一揽,两人?一同?翻出了墙,跌了个稀里哗啦。

墙里面传出几声气急败坏:“快,快去兵马司调兵,追——”

咚的一声,林玉婵头重脚轻地落地,被一只手轻轻护住后脑,整个人?被紧紧箍在一个火热的怀抱里。

她迅速爬起来,忽然忍不住嗤的一笑。苏敏官双手铐着,又抱着她,成了个你中有我的熊抱的姿势,轻易间竟然钻不出去。

“扑街仔,又惹祸。”

她从他怀里钻出来,迅速看?一眼四周。大多数街坊还?在慌里慌张地信谣传谣,一会儿“走水了”,一会儿“捻匪来了”,大老爷们小男孩大姑娘小媳妇,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但这边墙上平白跳下两个人?,灰头土脸满身泥尘,还?是迅速引起不少人?注意。

她拉着苏敏官就跑。

“往南!”

内城居民都是旗人?,他两个汉人?太引人?注目。只有跑到南城汉人?聚居区,才有可能浑水摸鱼。

苏敏官反倒震惊:“你认方向?”

这人?在北京城里关了两个月,指路居然不说前后左右,开始讲东南西北?

跟谁学的?

跑没两步,身后脚步声追来。原本是提醒救火的破锣,被人?抢来当?当?当?的敲,昭告天下:“快截住那两个没辫子的小贼!”

“反贼”两个字再不敢瞎说,唯恐再被谣传成捻匪。太后过寿的大喜日子,自?己的辖区闹出“捻匪”,岂不是要命!

于是“反贼”变成了“小贼”。那捕盗顿了顿,也许是觉得“小贼”咖位不够,又加一句:“他们就是纵火犯!”

水龙局的兵勇带着水龙迎面而来,听?闻命令,丢下水龙拔出棍。

两人?唯有疾奔。好在北京的路横平竖直,拐来拐去没有迷失方向,始终能找到朝南的路。

林玉婵喘气困难,呼吸里带了血腥味。两个月没走出小院子,骤然甩开肺活量狂奔,爆发?力?用尽以后,开始腿软。

“阿妹,这边!”

左近一道六尺窄胡同?。胡同?两侧都是民宅后门,路面堆满了越冬的煤炭,难以走人?。苏敏官轻轻一扯,两人?闪身进去,越过几辆板车。苏敏官回头一推,板车上堆的煤球塌方,哗啦啦滚落地,滚出一地煤灰。

兵马司捕盗齐齐涌进,踩着煤球滑旱冰,歪七扭八地向前冲刺:“这里!”

胡同?里一扇门吱呀开了,冲出一个怒发?冲冠的旗人?老太太,叉腰怒喝:“我的侄女婿是三品亮蓝顶子的参领,谁敢踩我家的煤?”

兵马司捕盗也都是小人?物,免不得叫声“姑爸爸”,道歉请个安。一转眼工夫,两个“小贼”不见了。

旗人?老太太忿忿地回了院子。关门一回身,吓了一大跳。

闩着的前门不知何时大开,两个沾着煤灰的“小贼”人?影,大摇大摆地跑了出去!

“有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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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西华门外的兵马司兵勇都调动了起来。只知道两个“纵火犯”在逃,具体走的哪条路,谁也没看?到。

太后寿辰要紧,一切捕盗事务须得低调。兵勇们不敢闹得满城风雨,兵马司副指挥命令分头行动,一条胡同?一条胡同?的搜。

喇嘛庙对面的背阴胡同?里,有一个巨大的竹筐,大概是哪家用来运送杂物的。这筐眼下倒扣。四周无风,却忽然诡异地颤动了一下。

筐里黑漆漆,几道光线顺着竹条编织的缝隙漏进来,照亮一双血肿的手腕。

“怎么?样?”林玉婵着急,悄声问。

苏敏官摇摇头。

手铐极大地限制了他的行动。方才从旗人?老太太家里穿堂而过,他随手顺了把水果刀,闷在筐里,把林玉婵圈在怀中,还?在贼心不死地撬那手铐。

林玉婵听?到自?己心脏咚咚跳,背后的胸膛起伏得厉害。相?邻的大街上不时有兵勇跑过。命悬一线的情境,她心里却出奇的安宁。骤然回神,摸摸脸,发?现自?己一直在傻笑。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释放?”她声音细细的,有点变调,“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不是让你——”

咔,水果刀也断了,刀尖弹射到筐身上,像飞镖一样扎进去一半。

苏敏官第一反应,护住怀里小姑娘的头。

他手腕上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轻声爆了句脏话。

他下巴点着她头顶,温柔地问:“你不知道你的案子是怎么?结的?”

林玉婵茫然摇头,“应该不是靠宝良一个人?……”

提到宝良的名字时有点迟疑,唯恐引他不快。

苏敏官冷笑一声,沉默许久。

她问:“你是不是找了什么?人?……”

“回去再说。”

他很快地答了一句,轻声问:“阿妹,有手帕吗?”

林玉婵摇摇头,解开衣扣,将里面的衣襟撕掉一层。然后托起面前的他的双手,一圈一圈,用布条缠住钢制的手铐。

十九世纪的英国?手铐,结实?笨重,就是个连在一起的八字形精钢圈,无法伸缩扭动,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用布缠上,起码活动的时候不至于受伤太甚。开锁什么?的只能以后再说。

刚刚打好最后一个结,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进耳膜,有人?进了胡同?。

透过竹条之间的细缝,林玉婵看?到,一个兵马司捕盗绰着棍子,正在左顾右盼。

“没有,没有……”捕盗吊儿郎当?地自?语抱怨,“大过节的不放假,追什么?纵火犯,说是有赏银,还?不是驴子面前吊根胡萝卜……”

他忽然住口。灰墙根下扣着个显眼的大竹筐,有点挡路。

捕盗脚欠,经过时,随意一踢。

没踢动。那筐晃了晃,十分违反自?然规律地扣回了原处。

捕盗“咦”了一声,凑过来。

林玉婵缩在筐里,后背绷得笔直,一颗心提到喉咙口。

她忍不住微微回头。苏敏官目光沉稳,安抚似的,用半边脸贴了贴她的头发?,然后极慢极慢地,抬起自?己的双臂,把她放出自?己的怀抱。

事情越闹越大,还?真是让人?不得安生。

兵马司捕盗料得筐底下可能藏人?,小心地伸出棍子,撬在竹筐底下,随手一掀——

没想到那伸进筐底的棍子头突然被人?按住,一掀没掀动,连那棍子都动不了了!

“他妈的!在这儿了!喂,松手!快来人?!”

捕盗握紧棍子往回拔。筐里的人?力?气比他大得多,突然猛力?一拉,那捕盗还?紧紧抓着棍子,猝不及防往前一扑,整个人?扑在那竹筐上。

细密的竹条缝里,诡异地扎出半截水果小刀,正好扎进他的心脏部位。

捕盗一声不吭,四肢慢慢耷拉下来,趴在筐上不动了。

苏敏官钻出竹筐,又拉出脸色煞白的林玉婵,三下五除二?,将捕盗尸体盖回筐里,有意挡住她的视线。

他环顾四周,认真请教:“哪边是南?”

林玉婵努力?不看?那滩血,给他指了方向,顺便友情提醒:“你缺个辫子。”

苏敏官脸一黑,摸摸后脑勺。

……真该留起来。

带卡子的假辫子已?经丢了,帽子也没有。他忽然觉得脑袋有点凉飕飕。

不远处的喇嘛庙里传来叮铃铃的铃声。三五个红衣喇嘛走出庙门,说说笑笑地溜达。

大清皇帝保护喇嘛教,北京城到处都是喇嘛庙。有些喇嘛尚是正经修行人?,有些不过是攀炎附势、滥竽充数的败类,出行时颐指气使,呼喝百姓,喝酒吃肉逛八大胡同?,跟恶霸无异。

眼下这群喇嘛就属于后者?。一出门就开始嚷嚷让人?让路。好巧不巧,偏拐到背阴胡同?里。

苏敏官眉头一皱,拉着林玉婵就迎上去,飞快和喇嘛们擦肩而过,收获一片骂声。

在喇嘛们发?现竹筐底下有血,大叫来人?的同?时,苏敏官闪身进了喇嘛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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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一个身披红衣的青年喇嘛拿腔拿调地从庙里走出来。虽然脑袋上的毛茬看?起来很逼真,但身上的衣服披得里出外进,脸上的神态也有些过于世俗,比刚才那几个喇嘛还?不专业。

林玉婵紧张之余,差点笑背过气。

“大师,跟我走。”

喇嘛和少女公然并肩而行,街上百姓居然见怪不怪,有些还?装没看?见,皱眉躲到远处。

刺激归刺激,这招还?是太冒险。路上居然遇到别的喇嘛来搭讪,苏敏官装聋甩脱了。而后又见到几个兵马司副使,骑着马巡逻报讯,额外朝他多看?了几眼。

好在不一刻钟便走到正阳门。斜斜的日头下箭楼巍峨矗立,西闸楼下券门正在缓缓关闭。

守城护军均已?得到讯息,有反贼趁太后寿辰混入城内,须得捉拿不贷。又不能过分声张,于是悄悄关了南面各城门,只留崇文门一个出入口,加紧排查。

百姓们怨声载道,有的撒泼吵架,有的掉头就走。吵架的也吵不出所以然,只能咒骂着改道。

苏大喇嘛微微皱眉,和身边的少女对视一瞬。

只能跟着人?流走。

崇文门前排起了一里有余的长队。除了日常出入城门的商贩跟守军混了脸熟,可以免于盘查之外,其?余行人?一律被截停查户口。

若是男人?,还?得被扯两下辫子——据可靠情报,那在逃的反贼是个缺辫子的,很可能是转投捻匪的长毛余孽。

林玉婵自?己心里七上八下,还?不忘安慰旁边的大喇嘛:“出城我也认得路。跟我走就行。”

“喇嘛?”

隔着十几个人?和一群骆驼,一个货真价实?的雍和宫喇嘛正在接受盘查。

喇嘛地位高,守军不敢怠慢,跟那喇嘛合十行礼,然后说:“让小的看?看?您的戒牒。”

雍和宫喇嘛翻出一张写着满文藏文的小卡片。

“您再念段儿经。”

雍和宫喇嘛很配合,呜哩嘛咪念了两句经。

北京喇嘛庙多,喇嘛怎么?念经,土著百姓也多少心里有数。那雍和宫喇嘛一开口,守军忙躬身行礼:“师父您请过。”

苏敏官轻轻拉林玉婵袖子,使个眼色,扭身出队。

偏巧守军看?见他:“哎,那位师父,过来,可以一块儿……”

谁知后头那喇嘛不知是听?不懂汉话还?是什么?,置若罔闻,一转身,跑了!

守城把总眉头一皱,猛然叫道:“喂,回来!”

与?此同?时,队伍里一个衣服脏兮兮的少女突然大叫:“什么?,城门要关了?我不要,我有急事要出城,军爷行行好,先让我出去——”

说着挤过人?群,朝着城门冲刺。

长长的队伍原地沸腾,百姓本就等得不耐烦,闻言全炸了。

“不能关门!我还?等着天黑前回宛平呐!”

“我娘病重,各位爷不好意思,不敢拿这事开玩笑,小的真着急……”

“我是镶蓝旗骁骑校,让我先过!”

……

乌泱泱的人?群一下子涌到崇文门口。守城的绿营步军一下子拦不住。

“退后!谁说城门要关!都站住!都给我排队!”

只能大部分人?留下守城,两个人?去追那喇嘛。

城门口混乱持续了好一阵子。一个送货出京的驼队被困在堵死了的城门口。

驼队运送山货皮毛煤炭进京,出京的时候轻装离开,一个个大箱子横七竖八,小山一般堆在驼峰之上,外面罩一块防沙防雨的油毡布,用麻绳固定结实?。每头骆驼都仿佛一辆野性?十足的大篷车,走到哪儿人?们都得给它们让路。

那骆驼本来都卧着休息,渐渐也焦躁,摇头晃脑,黑色的鼻孔喷着白雾,驼铃叮铃铃乱响。

突然,几头骆驼商量好了似的,集体拱了一下屁股,把旁边的行人?吓一跳。

“大家担待,大家担待,呵呵……”骆驼把式连声告罪,“畜牲也知道太后寿辰,这是在磕头……”

话音未落,噗噜噜,地上多了几团骆驼粪。

有人?跳脚有人?躲,有人?着急有人?骂,更是乱成一团。那骆驼把式一张脸苦成霉酸菜,轻轻打自?己嘴,喝令驼伕把粪给铲了。

林玉婵灵机一动,拉过那拉骆驼的把式:“你这骆驼负的有货吗?我买点。”

骆驼把式笑道:“大部分是空的,有几个箱子里有点药材盐布之类。但姑娘你看?,我家这货都是捆好了的,要运到通州运河市场去。现在不卖哈。您要买小件,去前门大街,什么?都有。”

林玉婵从身上摸出一块银子,悄悄塞过去:“反正等着也是闲着,我挑点东西玩。”

她指着油毡布下面露出的一条红配绿花边,故作兴趣地说。

银子是慈禧赠的,十块鲜亮灿烂的大元宝,她拿着嫌烫手,不如交还?给百姓。

骆驼把式眼睛瞪得贼大,掂掂那银子,诚恳道:“姑奶奶眼光真好。”

他这平平无奇的的绢布,一匹也就一两半银子。这姑娘有钱没处花,一出手就是足重十两银锭,买着玩!

让他把身上衣服扒下来,沿城墙跑一圈都成啊!

说着一挥手,叫驼伕:“大头二?头!起来干活儿了嘿!”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解开一个骆驼背上的油毡布,给她看?箱子里的布。

林玉婵看?了两眼瞧不上,又要看?另一个骆驼背上的药材。骆驼把式只好又命令解开一条油毡布,回头去收拾第一个骆驼。挑挑拣拣半天,逐渐没那么?殷勤,让她自?己看?。

不远处的城门口还?乱着,几个步军营官呼哧带喘地跑回来,垂头丧气地报告:“喇嘛不见了……”

林玉婵看?到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敞着口。她跨过一团骆驼粪走近。忽然,两只修长的、铐在一起的手伸出箱子,一把将她拖了进去。

搭的一声,箱盖扣上。眼前漆黑。身边有人?轻轻喘息。

整个世界似乎都消失了,只剩那喘息的声音,应和她的心跳,清晰得仿佛电闪雷鸣。

林玉婵蜷着膝盖,紧张得一头汗,双手却冰凉,悄声问:“这样行吗?”

“嘘。”

木箱是运散货的,不是什么?贵重家具,薄薄的箱壁隔不开外面的喧嚣。只听?城门口闹了一阵,逐渐恢复秩序,百姓重新开始通行。

骆驼把式寻了东边寻西边,寻了南边寻北边,最后捧着那十两银锭发?呆。

“姑奶奶……哎,姑奶奶,你人?呢?到底挑上什么?了啊!”

他不过走神了一小会儿,铲了几块骆驼粪,刚才那钱多没处花的小姑娘不见了!

兵勇走过来,催促驼队:“起来!快走!堵门了要罚钱!”

骆驼把式没办法,摸摸怀里,银子还?在,不像是狐仙小鬼耍人?玩。也就把刚才的插曲抛在脑后,命令手下驼伕飞快地整理箱笼,油毡布重新铺上,胡乱捆上麻绳,指挥骆驼站起来。

笨重的木箱麻袋铺盖卷,在驼峰上搭出一座小山。骆驼们老实?巴交地起立,举重若轻地迈开步子。

守城兵勇跟骆驼把式开玩笑。

“都是货呀?别夹带捻匪啊!”

一边说,一边例行公事地用枪棍敲打油毡布,踮着脚,随便翻开几个箱子袋子检查。

林玉婵大睁双眼,抱紧自?己胳膊,用力?保持平衡,想象自?己是一颗无知无识的大人?参。

箱子里空间逼仄,她身边挤着另一个大活人?。他屏住呼吸,手指牢牢勾住箱盖内侧,右手食指和中指间紧紧夹着那半截水果小刀。

林玉婵忍不住握他的左手。他的手不似平时热,仅比她的温热一点点。苏敏官怕她被刀刃割伤,轻轻将她的手推开。

一只木棍突然敲在她耳边。隔着薄薄的木板,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在这棍子马上移开了。也许是嫌这箱子捆得太结实?,懒得细看?。

箱盖缝隙透出的光线暗下去。穿过了城门,重新亮起来。

林玉婵始终绷着后背,此时倏地全身脱力?,慢慢躺倒在苏敏官身上,全身忍不住发?抖,无端的鼻头酸。

两个月前,她满怀希望踏进北京城门时,万万不会想到,竟会是以这种方式出去……

出了崇文门并非万事大吉。驼队在南城汉人?聚居区穿梭,经过热闹的鲜鱼口、大栅栏,经过高朋满座的便宜坊烤鸭店,穿过“天桥八大怪”的演出场地……

经过永定门时,又是同?样严格的盘查。驼队盘桓了约莫半个钟头,终于得以放行。

四周人?声渐稀,听?到了乡间的犬吠和鹅鸣。井边有人?轱辘着打水,一群鸭子堂而皇之地在路上散步……

苏敏官抬起双臂,圈住她肩膀,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

骆驼把式偶尔吆喝几句。骆驼的大掌踩在土道上,驼峰轻柔地颠簸,好像海浪里的船。

作者有话要说:不用替骆驼担心。《庚子日记》云,“卸煤十四骆驼,共五千六百十斤。”一头骆驼大约负重四百斤,这还是十六两一斤,换算成现在的市斤大概五百多斤。驮两个人小意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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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京时代,交通不发达,人们则利用骆驼能负重、耐跋涉、性温驯的特点搞运输,以补充运力的不足。从13世纪,骆驼参与忽必烈修建元大都城算起,到20世纪50年代,骆驼从北京的运输业中退役止,骆驼在北京工作了近700年,为北京的城市建设和经济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