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自甘堕落

原以为在学校受够了耳语和折磨,在家里至少能寻得一丝清静,谁知家里的最后一片乐土,也被阿姨手里拿着的两张成绩单打碎。“宋凛江盼你们俩过来。”

两人都不小了,初中时代便已长到一米六几的个子,站起来和保姆差不多高。

也正是这时候,青春期最容易叛逆,宋凛气势冲冲地坐在那儿,江盼安静地挨着坐。宋凛嫌弃似的,往旁边挪了挪,江盼看的清清楚楚,心里受了内伤,坐着没动。

眼睛却像黏住了似的,江盼垂着头,视线不停地往那个方向瞟,宋凛有任何动作时,她便时不时移开视线,小心翼翼地偷窥,生怕被发现被讨厌。

成绩这种事,怎么能怪她,可惜艳羡的人通常也在被艳羡之中。

少时不理解卞之琳《断章》中写到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后来江盼再看见,竟觉得怅然。

“宋凛,你到底怎么回事,你留了一个级还能考成这样,能不能看看江盼,比你小两岁。人家第一你倒数第一,简直把我脸都丢光了。”

宋凛从未觉得江盼在她家生活会对她造成什么威胁,但这是第一次,她好像夺走了父母对她的关注,得到的只有批评批评批评,永无止境的批评。

江盼想劝阿姨又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以各种方式,如果这时候说好话宋凛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的,会更讨厌她吧。

闭口不言同样让宋凛生气,她本身的存在就像个炫耀的产物,说不说都一样,两边不讨好。

“是,我就是蠢,就是笨。既然你这么喜欢成绩好的,你把江盼当亲生女儿好了,管我干什么?你只管江盼不就好了。”宋凛赌气似的,撂下这句话进了自己房间。

江盼跟着站起来,向阿姨行了礼,视线和脚步一同追随宋凛而去。

敲宋凛的门,宋凛不应,门没有半点松动。江盼在门外边敲边喊:“宋凛,是我,我是江盼啊,你这是怎么了?”

问了个空,里面没半点反应,江盼干脆把耳朵贴在门上,“小凛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阿姨不是有意要批评你的,她也是为你好。”

“……”

“要不然,要不然我帮你补习好不好?我们一起学习,你有不懂的就问我,下次肯定能考个不错的成绩。”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刺激到了宋凛,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江盼身体的大部分依靠在门上,失了重心,偏偏倒到往里面栽去。

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扶她,见她自己站正了又赶紧缩回手去,背至身后。变幻表情,恶狠狠地盯着她,“你来这里干嘛?谁稀罕你的补习。”

小细节被江盼抓捕到,就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江盼再次朝她靠近,“就听我的吧,我对你很有信心,一定能补起来的,到时候我们班我第一,你第二,或者我们并列第一,多好啊。”

她描绘的绘声绘色,盯着她的黑眼睛亮晶晶的,宋凛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勾走了魂,鬼使神差般点点头。

原本还紧张的气氛突然就全消散了,再对视时,破涕为笑,原本僵硬的气氛被轻松打破。

两人并肩坐在书房,江盼拿出课本给她补习,整个人活生生一台点读机,哪里不会讲哪里。

至于作业,作业么,也是一起完成的。

江盼语数外都非常好,数学更甚。不到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家庭作业——一张单元卷子,反观宋凛,磨磨蹭蹭,虽然听懂了,但还是手生,好在有江盼的指导,哪怕慢了点,答案总归是对的。

“你看,这样是不是就好多了?”江盼温婉地笑着,眼里信誓旦旦的担保,生怕宋凛之后又厌烦了不学了。

宋凛不愿说话,但也没抗拒,早在江盼的润物细无声之下,慢慢妥协,然后改变,试图像她一样努力学习。

江盼教她学习帮她补课,空余的时间宋凛则会教江盼弹弹钢琴。她站在她身后,手握着她的手,一起灵动跳跃。

她的头就靠在她耳畔,两个人挨得极尽,呼吸相闻。

江盼有一瞬间的不适感,那种宋凛靠近的异样,说话时吹拂在她耳畔的热气,竟会让她坐立难安,心里起伏不定。

起初她只以为是陌生感,很久之后她才发现那叫做心动。就是那样的心动,早从一开始就在她心里埋下种子,生根发芽,慢慢生长,最后长为参天大树。

“觉得怎么样?好听吗?”宋凛偏着头问。

江盼直点头,比任何一次都激动,脸颊微微发红,带着些羞涩和悸动,“好听,特别好听!是我听过的世界上最好听的曲子,比肖邦还厉害!”

宋凛被她夸张的语气逗得笑起来,手自然而然地按住了她肩膀痴笑,“如果真有肖邦那么厉害就好了。”

“真的有,你在我心里就是那样的存在。”江盼极其认真的,她喜欢的东西热爱的就是宋凛,也许宋凛只是客气委婉,她却认真到要和人理论起来。

江盼没来时,钢琴已经是宋凛的伙伴了,那么久以来,她会很多新的曲子,早也过了钢琴十级,实力也的确如江盼所描述的那样,就算学习不行,但她仿佛生来就是声乐类的天才。

她尤其爱肖邦,那样烂漫的钢琴诗人。他所有的曲子她都能弹,若是灵感汹涌澎湃,自己偶尔跟随心走所弹弄起的曲子,更别有一番滋味。

钢琴家会看乐谱是基本,但创作出别具一格的曲调,则为重中之重。

宋凛心情莫名不错,这也是她大多数时候最喜欢江盼的原因,她付出的爱意和保护是双向的,江盼也是能欣赏能懂的,哪怕是敷衍的,她也接受。

两人折腾到大半夜才睡,冬季的天儿又特别冷,现在还没到供暖月份,稍一闹腾就容易着凉。

江盼那天晚上感冒了,但出于对老师的尊重,让宋凛第二天帮她把作业带过去。

看似极普通寻常的一件小事儿,却在老师批改作业完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上晚自习,老师坐在讲台上批改作业,台下的同学时而叽叽喳喳,在老师严肃着看下来时,又鸦雀无声。

宋凛右眼皮跳了跳,不知怎的,对上老师的视线,竟有种莫名的厌恶。

她现在哪有心思上晚自习,只想赶快下课然后去医院看看江盼。下午她妈妈打来电话告诉她江盼高烧到四十度,打了两针,现在正在挂水,她的满心满眼都被牵扯住。

心越是想静越是显得浮躁,数学老师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异常响亮,“宋凛,到讲台上来。”

宋凛心里一惊,不知道这个时候出什么问题,往讲台上走去。

“老师,您叫我什么事?”宋凛向来尊师重道,就算顽劣些,也仅仅是针对那些不讲理的混子。

老师板着一张脸,把讲台上的两张试卷丢她脸上。试卷穿过空气带动起凛冽的风,‘哗啦’一声,让她如觉刀割。

不止是宋凛,就带台下的同学都惊呆了,教室里莫名安静,静的要下雪了,一片白茫茫。

严厉的呵斥声朝她劈头盖脸砸过来,“我一再强调独立完成独立完成,你倒好,竟然抄作业来应付。我想看的是你抄来的作业吗?自己什么水平以为我不知道,糊弄老师的把戏倒是一出一出。”

“天呐,她竟然抄作业,是抄的江盼的话。其实不怪她,人家班级第一,是我我也抄咯。”

“……”

宋凛皱着眉,一本正经地解释:“老师,那是我自己的做的。”

数学老师当时就被这句话气笑了,没有人信她,台下的同学也在笑,那一张张笑脸仿佛被撕裂开来,尖锐地要刺穿她耳膜。

“你做的?你如果能做到满分,上次考试就不会全班倒数。”数学老师已然给她的行为盖章抄袭,满眼鄙夷,“跟江盼答案一模一样,抄了就抄了,还撒谎,真是罪不可恕。”

“……”宋凛站着一动不动,眼里无神,好像被数学老师的话吓走了三魂七魄。

数学老师只觉得她心虚,不理人时让他尤其觉得颜面无光,当即发起火来,“不是爱抄作业么?把这张数学卷子抄十遍,明早拿给我检查!”

宋凛算是看明白了,她就是被打上了差生的烙印,怎么努力也不会好起来的,也懒得再辩解。

捡起那张从她面前飘到地上的卷子,转身往台下走时,所有人都觉得她的安静过于异常,接着就看见她抬手将那张试卷撕了个粉碎,任其他人或者老师眼光如何毒辣,她也满不在乎。

白色碎屑纷纷扬扬洒下来,落在她肩头,飘摇在地上。

教室里真的静的下雪了,户外也下起雪来,气温比平日里更冷了几度。

那双手比任何时候都要捏的紧,通红的手,青色的筋凸起来,离爆发好像只有一个点,最后又悄无声息静下来。

宋凛的心,好像也随着气温降了下去,从此深埋谷底,什么都不信,什么也不要,自甘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