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音,项衡转过身子,看向关山月。
密室中的光线有些暗,但关山月的面容还算清晰。
他很白皙,纯白的长袍在一片昏暗之中,微微发光,映得他眼眸深邃,瞳仁如若点漆。
他的眉尖微微挑起,明明是无辜疑惑之态,项衡却不知为何从他这眼神中读出一森森敌意。
项衡垂眸,看到了关山月仍与尤念紧握的手,眉头微蹙。
关山月却是又浅浅地笑了一下,眼眸弯弯,犹如明月,“师尊,您不是受了伤么?怎么也赶过来了?”
项衡眉间舒展,又变成那面无表情之态,用灵魂之力激荡发声,“你怎知我受了伤?”
说到此处,他抬眸,对上关山月的眼睛,“你当时不是昏过去了么?”
“是......”项衡停顿片刻,“尤念和你说的?”
项衡的眼神意味不明,但绝对算不上友善。
不过关山月不卑不亢,颇为从容与他对视,眼中含笑,“师姐倒是一个字也没提起过师尊的伤,想来是今天一系列情况太过危急,忙忘了。”
项衡:“......”
关山月继续道:“昨日我没有彻底昏迷,依稀记得是师尊您救了我们。今天才得知昨日对我们出手的原来是蚀骨长老,所以推测您受了重伤。”
“师尊您和蚀骨师尊同为云梦之巅长老殿的主人,相互应该了解。既然知道蚀骨手段狠辣,还出面救出我和师姐,真是大义?之举。”
听到关山月这话,项衡轻轻叹气,将眼眸垂了下去。
他转动手中佛珠,道:“我知道,蚀骨长老对你们下杀手,你们心有愤恨。可这绝对不是无上仙尊的命令。”
关山月的笑意渐渐凝固在眼眸之中,开口,声音却与方才无异,“对我们下杀手,不是无上仙尊的命令......那无上仙尊原本的命令是什么?为什么要派座下长老,到仙京中来呢?”
闻言,项衡手中转动佛珠的动作一顿。
他沉默片刻后,道:“无上仙尊的旨意,我等无权置喙。”
“她必定是心怀天下苍生,几番权衡之后,做出最稳妥的决定。”
关山月似乎觉得这话太过荒谬,垂眸嗤笑了一声。
他的面容本来就是昳丽一挂,颜色甚浓,此时做出深刻生动的表情,便能更好地渲染出他的隽美。一瞬间,勾人魂魄,不可方物。
他有时候甚至会怀疑,无上仙尊是不是给这项衡下了蛊。
无上确实是项衡的救命恩人,可这恩情竟厚重到了此等地步,让项衡只要面对与无上仙尊有关之事,便是非不分,愚忠至此?
不过项衡那场童年遭遇,确实对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当年,众人皆对那个有鬼修血脉的小女孩避而不及,只有项衡所在的村落收留了她。不久后,小女孩走火入魔,屠尽村民,只有项衡一人被无上仙尊救下。
父母临死前曾叫他闭上嘴,别出声,所以后来他连说话都甚少将嘴张开。
所以项衡便坚信,所有与鬼道有关之人,皆会为祸人间;所以他坚信无上仙尊心怀大善,所作所为皆为天下苍生。
他这一生仿佛只为那一段童年往事而活。关山月以前曾觉得他可怜,现在只觉得他蠢得可以。
而一个人若太蠢,是会害到别人的。
察觉到了关山月的不满,项衡又补了句,道:“蚀骨长老抗旨行事,一定会受到无上仙尊的严惩。”
关山月抬眸看他,问道:“那师尊你呢?”
项衡一愣,“什么?”
关山月却并不再回话,只是用漆黑的眼睛望着他。
以前,项衡贯会用这种方式,来逼迫对方重新思考所行所说的不妥之处。现在却是关山月反客为主了。
关山月的眼神是近乎空洞的,方才的笑意消失殆尽,饶是他的面容十分亲和昳丽,配上这种表情,瞧起来也十分瘆人。
项衡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回应道:“作为师父,我没有保护好你们;作为云梦之巅的长老,我没有阻止同门莫迁的罪行。我几次三番地失职,蚀骨长老莫迁被制服后,我会回云梦之巅领罚。”
“师尊,倒也不至于去领罚。”关山月却是又微微勾起了嘴角,垂眸看向自己和尤念紧扣的手,“毕竟没有保护好我与师姐、没能阻止蚀骨长老乱开杀戒,并不是因为师尊你没意识到要这样做,而是纯粹因为能力有所不及。”
他这话说得着实算不上客气,甚至有几分刻薄的意味,但偏偏他的语气极为淡然。
只显得游刃有余,半分也不教?人觉得讨厌。
关山月半垂着眼睛,睫毛纤长湿润,“师尊只要心中明白,你昨日搭救我与师姐,乃是天经地义,你的分内之事,实在算不上什么恩德......”
“所以。”
说到此处,他话音一顿,缓缓抬起眼睛与项衡对视,双眸微弯,眼含笑意。
“不论师尊你受了多严重的伤,都不必再说与我师姐听了。”
关山月心中知道,项衡的仙骨一定受了伤。
但项衡是上天选中,渡劫后便可成神之人,身体中有神骨。虽然项衡并不能切实感受到这神骨的存在,可神骨的给他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
这种天选之子?,就算仙骨受伤,神骨也会用神髓滋润,仙骨自然可以恢复。
如果他哪天重伤死去,尤念自然会知道。
但他既然早晚都会没事,就不必告诉尤念,省的她一时不知该难过,还是该开心。
闻言,项衡面不改色地将目光移开。
他转动佛珠的节奏乱了几拍,但语气仍然丝毫不变,“自然如此。”
“既然你醒了,这密室中的几人便由你安顿。我去同元造仙尊一起,与莫迁周旋。”
其实,项衡也知道钟离和有凌君剑在手,必定能将莫迁制服。他只是觉得自己在这密室中非常压抑,下意识找了一个理由逃离。
故而,说完这话,他便转身向上飞去,离开了这里?。
*
在天地法则法则的洗礼之中,尤念彻底脱胎换骨。
这个过程进?行了很久,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尤念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榻之伤上,通身过于舒畅,以至于反而有些使不上力气。
一只有些凉的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虚虚拖住她的腰,轻轻将她扶了起来。
“师姐。”关山月身上熟悉的气息渐渐贴近,“你醒了。”
尤念刚刚醒来,视线慢慢变得清晰。
她对上关山月漆黑的眼睛,思绪也渐渐回笼,顿时有些焦急地反握紧他的手,问道:“怎么样了?”
关山月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师姐你放心,元造仙尊听到你的提醒,先去将凌君剑暂时修补,才?赶到密室中来。元造前辈,没有危险。”
“而且......‘尊郡王’其实是被人假扮的,真正的尊郡王早已被这人杀害。所以最后是三打二,云梦之巅一点也没讨到好处。”
尤念闻言,微微睁圆了眼睛,“尊郡王......”
她思索了片刻,才?道:“怪不得他对付我们的时候,笨手笨脚的,原来是有意与云梦之巅作对。”
关山月任由尤念紧紧握着他的手,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是啊。虽然不知道这位究竟属于何方势力,搅动这仙京风云中又是何目的,但他也算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尤念沉默了片刻。
她与关山月乘三千剑阵来到仙京之前,曾与那二皇子?打过一架。
那次,二人比拼的是混沌之体?,而二皇子?模仿得便是自己的师父尊郡王的仙尊气息。
而尤念用心感受了一番,将二皇子?的招式全然模仿了过来。
现在再仔细回想,尤念觉得自己当时模仿的气息,有一丝鬼修的味道。
她蹙眉,心中思虑万千,道:“他可能是来自极远之地吧。”
.....可三皇子?当时模仿的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师父,那岂不是说明,他的师父并不是真正的尊郡王,而是这位伪装成尊郡王的鬼修?
他究竟是在多久之前,就杀掉了真正的尊郡王,取而代之在仙京皇宫中潜伏了啊?
听到尤念这样说,关山月也不多问。
他微微垂眸,语气温和,“也许我们和他还会再见的,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他的身份和目的了。”
说完,他也不过多解释,拿起放在一边的药碗,手中氤氲冰属性的灵气,将滚烫的药中和得温了些。
关山月握住瓷勺,拿到尤念面前,微笑道:“师姐,这是控制灵力的药。”
尤念有点诧异,但还是先抿了一口。
将药咽下,她才看着关山月问,“为什么给我喝这个?”
闻言,关山月也是一愣。
他眉尖挑起,又轻又不解地唤了一声,“师姐。”
若仔细去听,依稀可以听出他语气中微微的埋怨意味,“你不知道为什么要喝,怎么就先喝了?”
尤念理所当然道:“不是你喂我的吗?你总不可能喂我毒药吧?”
关山月垂眸浅笑。
狭长的眼眸弯起,一瞬间冲破他温顺亲和的气质,显出几分勾魂夺魄的魅惑来。
他伸手,将眉间的龙鳞摘下,灵脉中灵力运转,灵印亮起。
此时,他的灵印足有六道半,却是三道蓝,三道黑,那剩下的半道,竟呈现亮白之色。
是尤念灵印的颜色。
关山月解释道:“师姐,你与我共同顿悟灵犀道,被天地法则洗礼。我的两幅灵脉已经融合,而你的灵力气息,也混入了我的灵脉之中。”
“如今,你我的灵力皆是焕然一新,需要服用这种控制灵力的药,帮助我们调动......”
尤念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关山月的话,全部注意力都在关山月的灵印上。
三色灵印,闻所未闻,难道她自己的灵印也变成这个样子了吗?
想到此处,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指尖向关山月的眉间探去。
关山月见状,也停止了自己的解释。
他微微垂眸,看向尤念的手,眼神说不出的专注、温顺。
紧接着,他闭上了眼睛,俯身,主动将自己的灵印与尤念的手指相碰。
尤念的指尖刚刚好点在他的灵印中央,
一瞬间,仿佛触电,尤念只觉得自己全身的灵力都疯狂向指尖涌去。
就好像关山月的灵印有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引力一般。
尤念甚至觉得自己的理智也在快速消散,竟然迅速进?入冥想状态。
她连忙把自己的手拿了下来。
关山月却顺势扯过她的手。
此时,尤念眉间的灵印已经亮起,被关山月拉过去,只见他俯身靠近,微微低头,与她额头相碰。
贴在一起的两个三色灵印,顿时发光。
气息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