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等太医紧随其后到了宁王府,叶小舟才知道景旼身上远不止这几十道鞭伤,因?他才饮下?那恢复双腿知觉的药,那药太烈,到底伤了身子,除此之外他的左腹还被匕首捅?一刀,伤口虽然不算深,但不知景泠对他做?什么,一路上是血流不止。
他在马车上和叶小舟说话的时候,其实是真的快要死了,叶小舟事后想起来,依然还是觉得很后怕。
他怎么就摊上一个这样不要命的疯子呢?
叶小舟叹了口气,而后还是放心不下,又去看?景旼好几次,他和韩修平串通好了,只挑景旼熟睡的时候去,殊不知景旼也和韩修平串通过?,睡醒?才让他把叶小舟招来,而后又闭上眼装睡。
等?那人小心翼翼地猫进他寝屋,而后再轻手轻脚地换下他额头上盖?的已经被他蒸得温热的湿布。
景旼从来是不满足于装睡的,他眉头紧锁,装出一副相当难受的模样,而后翻?个身,将叶小舟吓的够呛,而后又像是不经意地拨掉?盖在身上的锦被。
叶小舟只好大气不敢喘地替他把被子扯上掖好,然而还没过多久,景旼便又故技重施,叶小舟只好继续替他盖被子。
如此循环往复,景旼乐此不疲,翻来覆去,终于顺利让自己的病?加重?,这导致登基大典被迫又往后推?好些天。
但景旼的身子骨向来很好,几剂猛药下去,?热一退,伤口一结痂,他便又活蹦乱跳地下?床。
终于下?榻的??觉自然很好,但叶小舟自此便不来看他?,所以景旼对痊愈这件事,说不清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点。
二
叶小舟觉得自己那日定然是被景旼那浑身是血的模样给唬着?,事后想起来,自己那时候即便选择了把那人证物证都毁掉,那成平侯与萧将军也不可能就眼睁睁看?景泠被斩首?。
顶多是这篡位显得麻烦了一点,这皇位他得的名不正言不顺些罢了。
想到这一层上,叶小舟顿时就不想理会景旼了,但他毕竟伤得这样重,叶小舟每日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他,但自从景旼能下床后,他便把门一锁,再也没理会过景旼了。
新皇的登基大典他自然也是不肯赏脸的,封后大典自然而然地也就推迟?,有朝臣问起,新皇便推说是叶小舟那日受了惊,还需再歇上几月。
景旼自打登基后,每日不仅要上朝,还要批阅周章,一边继续养病,一边还要想方设法地哄叶小舟?兴,然后永不停歇地碰壁,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势头。
最后还是荣升禁军统领兼任御前一等侍卫的韩修平给新皇出了个主意:“依卑职拙见,不如将叶家老爷请到洛京来,叫他们父子相见,皇后想必是会念着陛下的好的。”
景旼觉得这主意可行,于是立刻便允?。
谁知这叶弘方来了洛京之后,终日里与叶小舟可谓是形影不离,新皇是更见不?叶小舟的人了,即便是有幸逮着?,叶弘方也仍是缠?自家儿子闲话家常,恨不得把他卷起来带回江南去。
景旼恨得牙痒痒,却只能拿韩修平撒气:“瞧你想的什么馊主意,罚奉,革职!”
“陛下——卑职若被革了职,往后谁做您的出气筒呀?”韩修平满面委屈,叹气叹的一波三折。
新皇听了深以为然:“也罢,就罚奉吧。”
“谢陛下。”
由于一等御前侍卫时有被罚奉的风险,为了避免忠心耿耿的韩侍卫因为月俸被罚到负数,进而穷到饿死,景旼下令将他的月俸往上提?好几倍,但是每个月都能扣到和他原来该领的俸禄差不多的数。
不过韩修平偶尔控制不住嘴贱,月俸还是会有要倒贴的风险的。
某天,景旼遍寻叶小舟不到,最后却在御花园里撞见?一起散步赏花的叶弘方和叶小舟两人。
新皇这回终于怒?,上去就没好气道:“国丈大人,您在宫里也歇?小半月?,朕知道?与小舟父子?深,但这般久留,到底不合规矩。”
叶弘方即便是对他再有意见,也不敢当面冒犯皇帝,于是还算是客客气气道:“小舟如今有?身子,最是需要照顾的时候,微臣爱子?切,还想再陪小舟一段日子,陛下每日日理万机,便不必在此琐事上费心?。”
景旼冷笑?一声,但瞥见叶小舟略带警告意味的视线,到底是没敢发作。
再陪上一段时日,那只怕他一年半载之内都没机会与叶小舟独处?。
“朕敬您为国丈,您就好生回江南去谈买卖,不想干?便回家养老,说句难听的,朕免?国丈的罪责,国丈也少来影响我们夫妻感?,”景旼说的相当直白,“国丈自己走了,总比朕请国丈走要来的体面,您说是吧?”
景旼再如何也是君,叶弘方即便不为自己,也得为了身为皇后的儿子?想,他看?看叶小舟,一副不舍又为难的模样。
景旼便继续道:“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小舟他如今是朕的皇后,往后也还会是,国丈若是真有心,不如替朕劝劝他,别再与朕置气?,这世上除非人力之所不能及之物,他想要什么朕都会竭尽成全。”
“那我想和我爹回平江。”叶小舟脱口道。
新皇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除此之外。”
片刻后他却又放软?语调,温声道:“不过等?把孩子生下来后,养好?身子,朕倒是可以找个机会,带你南下省亲。”
叶小舟耸了耸肩,勉强接受?他这?。
不过说到底叶小舟也还是怕他,毕竟景旼有过说疯就疯的?例,于是最后还是好言好气地把他爹劝回家了。
国丈表示下月还要来洛京拜年,新帝无可奈何,只好允?。
为此景旼在叶小舟面前软磨硬泡,终于是说服?叶小舟陪他唠一盏茶的嗑。然而新帝一得意便不怎么会说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不知怎么却又将叶小舟惹恼了。
但即便是他不理人了,景旼也惯是会不要脸地贴上去的。
新皇原是想和叶小舟腻上一整日的,但奈何景泠留下的一堆烂摊子还需要处理,皇后又这么毫不留?地将他扫地出门,他便只好回去,一边喝?御膳房送来的药膳汤,一边批阅奏章。
朝野上下对此略有耳闻,私下里便众说纷纭,大抵都觉得这位帝后是位不近人情的悍妇,只有新皇这个妻管严,才会觉得帝后秀外慧中,温柔可人。
登基之后,自从景旼劳累?好些日子,叶小舟又常常不肯理人。
于是新帝某日在上朝的时候开小差琢磨出了一个好主意,干脆在第二日上朝时装晕,让太医对外宣说是自己旧伤未愈、操劳过度,又吩咐?身兼数职的韩修平,叫他务必让这个消息传到叶小舟耳朵里。
距新帝在朝堂上昏倒还不过半个时辰,叶小舟便紧赶慢赶地来了。
直到瞧清?龙榻上瞧不出半点病态的景旼,叶小舟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他瞪了景一眼,气的转身便要走。
原本虚弱地只能歇在榻上的景旼猛地坐起身,而后拉住了叶小舟的手腕,笑?笑道:“?果然还是心疼我的。”
“松开。”叶小舟挣扎了?甩了几下手腕,想要摆脱景旼的束缚,然而他身后那人却稍稍使了点巧劲,轻易便将叶小舟整个人囫囵抱进?怀里。
“我知道?在气什么,但此事牵涉?太多人,我若真说不干便不干了,那成平侯擅自闯入洛京的兵马、被我策反的萧将军——他们该如何收场?”
叶小舟板着一张脸,没理他。
“我那时候想,”景旼将下巴枕在他肩头,而后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不肯来,我便一力扶持景泠那五岁的儿子上位,等一切都处理好了,我便去江南寻你,在你面前拔剑自刎。”
“再给?……一次机会,?若拦下我,我便继续纠缠??,反正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心软;?若冷眼旁观,那我死便死了。”
说是再给叶小舟一次机会,其实是再给他自己一次机会。
叶小舟双睫微颤,眼底暗流涌动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绪。
他咬唇低声道:“?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