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离开后,陈梦初便在暗门的入口处放了两只板凳,又往其中一只上摆了个软垫。
“少爷,咱们还是坐着??吧。”陈梦初道。
叶小舟略有些恍惚地坐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却见成晓风忽然从视野中消失了。
他问陈梦初:“晓风呢?方才不是还在这吗?”
陈梦初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笑道:“方才他说要去外头地牢入口处候着,以便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他还同少爷你说过了,只是少爷那时不知在想什么,所以没注意到吧。”
叶小舟手里捧着陈梦初带来的一盒子蜜饯,才吃了两粒便没胃口了。
陈梦初瞧出他情绪不太好,便随口扯了些话与他闲聊,叶小舟只“嗯嗯啊啊”地应和着,明显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落日很快沉入远山,整个洛京瞬间便被夜色所笼罩了,当然也包括困囿在其中的宁王府。
“外头想是已经入了夜了,”陈梦初从带来的包袱中取出一件披风,给叶小舟披上了,“奴婢觉得现下比方才要冷上好些,少爷若是困了,可以先睡上一会。”
而叶小舟眼下根本睡不着,听见头顶上的地面传来一丝一毫的响动,都是一惊一乍的,??里就没静下来过。
地上立着的那盏宫灯中的灯火忽而晃了一下,叶小舟蓦地起身:“我想出去看看。”
“不成,”陈梦初立刻拦住他,“王爷吩咐过,无论外头有什么动静,都不许您离开这里半步。”
叶小舟的脸色一沉,压着嗓子冷声道:“你和他亲还是和我亲?那么听他的话做什么?”
陈梦初诚然道:“奴婢自然是和少爷亲,只是……王爷说今夜外头很危险,而且他说如果奴婢和表哥没将少爷护好,他一定会砍下我们的脑袋。”
“你就只怕他,却不怕我?”叶小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凶狠一点,“若是我想,我也能要你们的命。”
“少爷不会的,”陈梦初道,“但宁王说砍便是真砍,少爷……您就好好在这儿待着吧。”
叶小舟寻常待人一向和善,偶尔耍耍从小被娇惯出来的少爷脾气,那也是无伤大雅的,连叶府都没有哪个在他身边侍候着的下人真怕他,更别说早将叶小舟看透了的陈梦初了。
见威胁无果,叶小舟只好郁闷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陈梦初生起了闷气。
“我就想出去看一眼,只看一眼也不许,”叶小舟絮絮叨叨地抱怨,“平时有什么好吃的我没紧着你?景旼送来的首饰头面,我一半都送了你,还打算攒着以后给你做嫁妆用,现在你却胳膊肘往外拐,真是个没良心的。”
陈梦初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道:“少爷教训的是,但奴婢职责所在,今夜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出去。”
叶小舟又熬了一会,转身看了一眼陈梦初,却见她半点也没有犯困的迹象,瞪着一双黑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叶小舟:“……”
外头越是风平浪静的,叶小舟的一颗??越是被吊得发慌,脑中还不时浮现出景旼被万箭穿??乃至开膛破肚的画面来。
虽然他远居平江,对这朝堂之事所知甚少,但也知道造反是怎样离经叛道的大罪,车裂于市那都是轻的。
他也清楚景旼远比他要聪明的多,造反一事,想必也是经过深谋远虑的,可他??里的害怕却是止不住的,皇帝毕竟是皇帝,若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即便景旼是个铁石心肠的混蛋,但到底是肉|体凡胎,若是一刀下去,白刀进红刀出,想必也是会死的吧?
明明往日里怨他怨的恨不得他死,但如今祸到临头,叶小舟??里却堵得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
想到这里,叶小舟再也坐不住了。
他忽然再次站起身,不??陈梦初反应过来,便不管不顾地往黑暗中跑去。
“少爷?”陈梦初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提起地上那盏宫灯便追了上去,“少爷你????……”
叶小舟一时情急之下跑进了黑暗中,连宫灯也不敢提,只怕陈梦初轻易便追着光亮找来了,他虽怕这地牢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怕的要命,但此时竟然也能壮着胆子,蹲下来贴着一边墙角而立,大气也不敢喘。
好在这地牢足够大,能视度又极低,叶小舟见到陈梦初手中提着的那盏宫灯近了,他便静悄悄地挪到了别处。
陈梦初没听见他动静,还以为他已经出了地牢,往那长廊中去了,便急匆匆地提着灯往外走去。
叶小舟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悄没生息地跟在陈梦初之后,保持着三丈的距离,只手扶着墙,跟着前头那点亮光往外走。
“少爷,”陈梦初快急哭了,这地牢里这样黑,叶小舟手中连照明的物件也没有,万一磕着碰着了,伤了身子,宁王若是知道了,必然要扒了她一层皮,“少爷……你可别吓我阿。”
还不??她追到地牢门口,便见守在外头的成晓风却一路朝她跑来了。
“怎么了?”成晓风的语速很快,“你怎么出来了?少爷呢?”
陈梦初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你没见着少爷吗?方才他忽然便跑了出去,我一时也没拦住……”
“我没见着他,别着急,想必是跟在你后头了。”
他话音刚落,便瞧见了后头徐徐跟上来的叶小舟,叶小舟见着了成晓风,脱口便问:“外头怎么样了?你让我出去瞧一眼,我只瞧一眼……”
成晓风迅速走向他,将他往里带:“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叶小舟??里一沉,“景旼呢?他怎么没和你一块进来?”
“少爷别问了,奴才知道的也不多,奴才的任务只是护送您安全离开王府,其余的王爷也不曾与奴才细说。”成晓风一边说一边轻轻将他往地牢内推。
成晓风并没有否认他的话,说明外头的确是出事了,叶小舟顿时心乱如麻,小声催问道:“我能出去瞧一眼吗?”
“抚远将军领兵,正在赶来王府的路上,不出一炷香的时辰,这儿里里外外都会被官兵围住,到时候若再想走,便就来不及了。”成晓风诚然答道。
他虽没有直接拒绝,但叶小舟也知道,眼下这情况,自己是来不及再出去看一眼了。
即便是出去了,也只有添乱的份,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毫无用处的累赘,无论是皇帝判他爹流放的时候,还是如今景旼忙着?死,他永远被困在洪流之后,拦不下任何人,也救不了任何人。
于此之前,地牢之上。
一个伤痕累累的暗卫倏然闯入了宁王府,一路直奔正厅,最后跪倒在了景旼的脚边。
他喘得像一只将死的老牛,声音是极嘶哑的:“殿下,将军他……他一剑斩杀了韩统领带去的人,又将他扣下了,奴才冒死才逃出来,为了送奴才出来给殿下报信,韩统领他……”
景旼面不改色地喝了口刚沏好的热茶:“他死了吗?”
那暗卫摇了摇头:“奴才不知。”
“那便还活着,”宁王泰然自若地放下了茶盏,不紧不慢地说,“他这人命硬,轻易死不了——还有呢?”
“抚远将军震怒,骂您……心无道德仁义,胆大妄为,污蔑兄长,其心当诛,”那暗卫以额贴地,双唇发颤,“说是要即刻领兵将王爷捉了,带到御前问罪。”
景旼的唇角流泻出一丝笑意:“很好,你先退下吧。”
当抚远将军带着一队兵马闯入宁王府的时候,景旼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坐在那他用了近??载的木质轮椅上。
他抚摸着那花梨木制成的手柄上的道道划痕,淡淡然抬眼,对着那赶来的抚远将军漫不经心地一笑:“本王原以为抚远将军最是忠烈,不曾想竟也是景泠的走狗——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当今圣上忠厚仁恕,怎会做出那样不忠不孝的腌臜事?”抚远将军如今已年近五??,瞧来却仍旧精神矍铄,他声如洪钟,指着景旼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圣上待你如同胞弟,与你骨血相连,你竟忘恩负义,用这般下?的手段,这般拙劣的伪证,来污蔑你的兄长?”
景旼低低嗤笑道:“将军若是真这般笃定,又何必??虚地一刀要了那老太监的命?”
抚远将军冷哼了一声:“他污蔑圣上,污了圣上清白,其罪自然当诛,倒是宁王你,如今死到临头,竟还不肯认罪伏法……”
“将军,你能有今天,全依仗着孝仁皇帝一力扶持,”景旼不徐不疾道,“即便是他临终之时,他也并未因逯难时你护驾不力而降罪于你,而将军你,便是这样对他的吗?”
“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胡言乱语,”抚远将军转身看向身后跟随着的官兵,厉声斥道,“将他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