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一片漆黑,而是与外界全然隔绝的死寂。但叶小舟怕归怕,在角落中蜷缩了一会后又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摸索着前进。
这地牢的面积相当之大,即便叶小舟高举起手臂跳将起来,也碰不到顶。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摸瞎似地走出去老远,途中他好几次都想停下来折回,因为总觉得这黑暗的虚空中像是隐藏着什么不可知的怪物。
但一想到返回也未必能顺利回到原处,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了。
叶小舟好容易才走到了这地牢的另一端,他先是靠着那冰冷的石壁坐下了,而后忽然听见了极其轻微的水流声,说是轻微,但在这完全寂静的环境中,这水流声却像是被放大了好几倍。
而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是顺着水流声,灭顶似地兜头浇了下来,叶小觉得自己几乎就快要溺死在这黑色的死水之中了。
这里太可怕,也太孤独了。
若是景旼在这,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开始向他求饶了。凭心而论,他确实是个与坚韧二字丝毫不沾边的人,能鼓起勇气与景旼对峙,就几乎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勇气了。
而此时的地牢之上,宁王寝屋之中。
景旼冷着一张脸,端坐在桌案前,翻一卷他已经看了十几遍的书。
他翻书的动作略显烦躁,目光倒是稳稳当当地落在那些誊写的字句上,至于究竟有没有看进去,那并不是韩修平有资格问的问题。
韩修平侍立在他身后,将今日王府中收到的书信观阅了大半,而后才缓声开口道:“殿下,成平侯三日前寄书一封……”
“信里说了什么?”
韩修平:“说是今年中秋,他想进宫与王爷一叙,问王爷那时可有空?需不需要他到时候带些金陵的特产来,也算是给王爷拜个早年了。”
景旼很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心:“没空,让他滚。这点破事还特意写信……特产?你让他把自己打包了送过来,够整个洛京吃上一年半载的了。”
宁王摆明了暗讽人家胖,韩修平当然不可能这样给人家回执,到时候不免是要一番润色的……他家王爷大事上靠得住,但寻常的作风却实在是不佳。
只是皇帝却很喜欢他这样破的脾性,毕竟当今圣上政绩平庸,人却很多疑,宁王坐在这样微妙的位置上,如果当的太尽善尽美,太过循规蹈矩,皇帝只怕晚上都吓得要睡不着了。
不过韩修平一直都怀疑这只是借口,景旼的脾气本来就这样臭,只是借此光明正大地纾解罢了。
“殿下,属下还有一事想要禀报。”韩修平微微垂首。
景旼一见他这样,便知道他要放的是哪门子屁,他冷声道:“你如果想说的话是关于叶小舟的,那就闭嘴,本王不想听。”
韩修平从善如流地闭了嘴,而后心中默数着,计算这位口是心非的宁王会在他数到几的时候撂。
“你没听见他说,本王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吗?”景旼稍稍一顿,而后冷笑道,“他说不想要这个孩子,说自己会处理干净,意思是本王的种在他眼里就只是个会弄脏他的秽物。”
“他竟然敢嫌本王脏……他有什么资格?”
韩修平简直一头雾水,他只看出了那是叶小舟绝望之下的反击,不知道景旼是怎么揣测到这一层的。
“殿下,王妃他可能不是这个意思……”
景旼偏头看向他,眉头微皱,看起来实在不大和善:“那你说他是什么意思?韩公子今年二十有五了都还未成家,可见是真的很能揣摩人的心思,本王还真想听听你有何高见呢。”
韩修平:“……”
说话就说话,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把刀子往他心口上戳?
景旼见他低着头不再说话了,便又端起了手中的那本旧书,装模作样地看了两行之后,宁王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他怎么样了?”
他记得他相当得怕黑,也很怕没人说话的孤独,想必一进那地牢里便要哭了。
“属下不知,”韩修平徐徐然道,“不过王妃如今在地牢里,应该不是很好过,这日头一下去,那地牢中又黑又阴湿,王妃午前才动了胎气,眼下又孤身一人被关在地牢中,想必是很受折磨的。”
他一边说,景旼的脑海里一边浮现出叶小舟在地牢的某个角落里,蜷缩成一团掉眼泪的画面。
他皱了皱眉:“他进去时有和你说了什么吗?”
韩修平像是思忖了半晌,而后才不徐不疾地答道:“没说什么,但王妃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还问卑职能不能留一盏灯给他,最后还问了他父亲的近况。”
“他没哭?”景旼微微有些惊讶。
他知道叶小舟有多怕黑,把一个怕黑怕鬼的人关进地牢里,无异于是将怕水的人丢进了湖里。他没想到从前连夜路都不敢独自走的叶小舟,被关进地牢里竟然没哭。
韩修平犹豫了片刻,将回忆又翻了翻,而后才笃定道:“没有。”
就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腔嘶哑的嗓音:“主子,奴才十八,有事禀报。”
“进来。”景旼微微敛神道。
宁王府中藏着一支暗卫,平时便住在这地牢边上的暗室之中,统共十九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也个个都是无父无母、不知来处的孤儿。
在这上京城中,他们独独只听命于宁王,寻常也不会轻易现身。
只见那自称十八的暗只手便将陈梦初提将了起来,而后押到了景旼的面前:“主子,此女子方才一直鬼鬼祟祟地猫在地牢入口边上,方才竟然还想用铁丝撬开门锁,奴便将她捉了。”
“殿下,”终于落在了实地上的陈梦初先是朝着景旼一拜,而后才开口解释道,“奴婢听人说那地牢中阴湿寒冷,如今已入了秋,不比前些日子,王妃走时又只着了一件单衣,他如今身子正虚着,奴婢实在放心不下。”
“原是想着托送饭的人顺带些衣裳与被褥进去的,可奴婢在地牢外守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给王妃送饭,这才出此下策。”
景旼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抬起头来。”
陈梦初唯唯诺诺地抬起了头,对上了宁王那含笑的视线,那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景旼的笑眼里总是带着一种莫名的杀意,陈梦初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知道地牢是什么地方吗?”景旼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谁教得你这样大的胆子,你想给他送东西便送?这儿是宁王府,不是平江叶府。”
虽然他的语气一直是不徐不疾的,但陈梦初却被他这两句话砸得冷汗直冒。
景旼的笑意越来越深,但眼神却愈发冰冷:“既然本王的王妃不知道该如何管教下人,那本王可得替他教教你。”
韩修平生怕宁王又做出点什么无法挽回的疯事,这位随王妃陪嫁过来的丫鬟瞧起来也不过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黄毛小丫头,要真让宁王随他的手段来,只怕到时候叶小舟和景旼之间便永不能消停了。
于是他立刻便劝止道:“殿下,陈姑娘到底是随嫁的家奴,王妃的丫鬟,若是没学好规矩,丢去管教嬷嬷那学一阵便好了。”
景旼掀了韩修平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多嘴了?”
韩修平硬着头皮继续劝道:“是属下失礼了,但想必王爷也不想再寒了王妃的心了。”
宁王哪里这样轻易便能摆平,韩修平趁着景旼还未开口的空档,接着说道:“陈姑娘也只是出于一番护主的忠心,王妃如今怀了身孕,自然不比从前,他身子又娇贵,哪里能在那地牢里硬熬下去呢?”
景旼默了半晌,这才不耐烦似的开了口:“算了,给本王滚出去。”
陈梦初感激涕零地看了韩修平一眼,而后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抱起了盛在木制托盘中的衣裳与被衾,然而还未等她退出屋子,便听那宁王又开了口。
“人可以滚,但东西留下。”
陈梦初连忙照做,而后马不停蹄地跑了。
“韩修平,晚些记得去十一那领罚,”景旼冷冷地说,“二十鞭,只许多不许少。”
“是。”
景旼将那本旧书拍在桌案上:“为什么替她求情?”
韩修平垂下眼:“她年纪还小,到王府也才不过四日……”
“可叶小舟瞒着本王要打胎一事,也是由她遮掩着的,宁王府容不下这样吃里扒外的奴才。”
韩修平苦口婆心地说道:“殿下,若将她和成晓风除之而后快,那的确会更大程度上的让您掌控王妃的一切,但这不代表这就是对的,王妃他会恨你的。”
“那又如何?”景旼戏谑一笑,“他如今已经恨死我了。”
“王爷,属下以为,若是惹上了人命,王妃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您,”韩修平诚然道,“这些在殿下看来轻如草芥的生命,也许却是王妃所珍视的。”
景旼面上的笑意渐淡:“本王不需要他的原谅,他只需要恨我,但却永远离不开我,这才是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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