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卖马

因为只有成晓风一人懂得如何御马,所以三人只能趁天亮前在丛林中寻了个隐蔽的角落,而后一起躲在车厢里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晨光熹微。

成晓风第一个醒来了,算到今日,他和陈梦初已经整整两日没吃过一点东西了,他胃里有些反酸,手脚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他推了一把熟睡的陈梦初和叶小舟:“醒醒。”

陈梦初腾地坐起了身子,嘴里含糊不清道:“怎么了?我还以为他们追来了呢,吓我一跳。”

“我方才看了一下,这儿不远处便有个小镇,我去买些早点回来,”成晓风说,“你两别睡了,好好看着马,等我回来。”

两人都很乖顺地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成晓风便提着两个大纸袋和两只水囊回来了,他用那水囊轻轻推了一下还侧靠在车厢上闭眼偷懒的叶小舟的后脑勺,而后道:“买了几个包子,这两个水囊里头一个装的是打来的水,一个是水磨豆浆,我们三就将就着一起喝。”

他才甫一说完,叶小舟便闻到了肉包的香味,那包子热腾腾的,叶小舟此时也顾不得手脏了,紧随他们之后,从纸袋里捉出一个包子便大口啃了起来,那包子是刚出炉的,烫的他手指都红了,他也不肯松手。

咬了没两口他便被这包子噎着了,成晓风见状连忙打开了那壶水磨豆浆,高扶起对着他的嘴便灌了两口下去,糊在他喉咙口的那团没怎么咬碎的包子这才落了下去。

“吃这么急做什么?”陈梦初笑他,“你在平江是没吃过包子吗?”

听她这么说,叶小舟一时间又悲从中来,他在叶府里确实没怎么见过包子,这种廉价的食物根本就上不了他家的饭桌。

在平江唯一有印象的一次吃包子,还是他某位狐朋狗友硬拉着他去尝了尝平江最有名的一家饭店里的灌汤包,叶小舟只赏脸咬了一口,连好字都吝啬地没给一个。

然而现在,他吃起这个,一时间竟觉得从前的山珍海味与其相比,也分毫不差,好吃得他都又忍不住想哭了。

但饶是叶小舟觉得饿极了,统共也才不过吃下了两个包子,而比他瘦弱得多的陈梦初居然咬吧咬吧就吃完了三个,另一个成晓风就更加不必说了,一口气吃了四个下去,还把那壶水磨豆浆喝得见了底。

买回来的早点半点也没剩下。

吃饱喝足后,三人的气色都好了许多。

成晓风看着那辆马车思忖了一会,而后便道:“这个木箱太显眼了,我们不可能带着它进城——小舟,梦初,你们帮我一块把车厢卸下来。”

三人合力,并未花费太多时间,便将那马车后的木箱整个卸了下来。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叶小舟问,因为昨夜陈梦初说的话,他整个人显得忧心忡忡的。

一时又想起他们方才吃的是肉包,虽然香,但为了省钱他们其实应该节俭一些只吃吃馒头的。

成晓风将拴马匹的缰绳拴在了树干上,而后依然是那副胸有成竹的腔调:“你们二人先进城随便找一家成衣店,买三套体面些的衣服。”

叶小舟很不解,不明白他们身上分明就这点银钱,为何还要将钱花在那些没有必要的衣物上,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应该继续赶路吗?

但他觉得成晓风既然一副这么有把握的样子,应该不像是胡闹,于是便什么也没问,只拿上银子跟陈梦初一起进城去了。

两人甫一进城,便在一条街上寻到了一家成衣店,这家成衣店店面不算大,但里头的成衣却不少,两人分别试了一套,而后又一起给成晓风选了一套。

“一共是五两银子。”那店老板说道。

听见这个数,叶小舟忍不住皱了皱眉,而后他偷偷扯了扯陈梦初的衣袖:“我们的银子不多。”

陈梦初显然也被这个数字吓到了,但还是安慰叶小舟道:“放心吧,成晓风有分寸,我们只要照做便好。”

叶小舟微微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要讲价,“老板,您看我们买得多,能不能给些折扣?”

“已经是给过折扣了,咱们这的店租、人工费、布匹成本,哪样都是要花钱的,再给你便宜些,我们便要亏钱了。”店老板摇着大蒲扇,往躺椅上一靠,“罢了罢了,看你们年纪都不大,那就算你们四两九百钱,你们买便买,不买便算了。”

他说是给了折扣,但其实也不过减了一百钱。

但叶小舟只会讲一次价,再讨价还价的话,他便不会了,于是只好撅着嘴乖乖掏钱。

走出那间成衣店的时候,叶小舟颇有些惆怅,他从前从没想过自己有天连买这么廉价的衣裳也会觉得奢侈。

两人买好了衣裳,便立刻赶到了城外与成晓风会合。

不多时,三人便都换上了全新的装束,成晓风拿了一条缰绳递给叶小舟:“这匹你牵着,我们一起进城去。”

叶小舟接过缰绳,虽然心里打定了主意要信任成晓风,但他还是想不明白,忍不住开口问道:“晓风,我不明白,我们的银子并不多,为什么还要花这近五两银子去买衣裳?”

成晓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你知道我们牵着的这两匹马值多少钱吗?”

叶小舟摇了摇头,他对这些几乎全然没有概念——一个叶府里就养了不知几匹的马,他出门是用不上买马的,况且他爹也没让他去买过马。

“即便是品次不好的马,一匹也要三十五两左右,我们若是穿得像逃荒来的,却牵着两匹价值不菲的马,待会只怕是要让守城的士兵当做偷马贼给抓起来的,到时候他们硬抢了我们的马,说不定还要让我们蹲大牢。”成晓风解释道。

叶小舟听完眼睛一亮:“我明白了!”

既然陈梦初说这路他们没法自己走,那便正好将那马匹都卖了,换成银钱,到时候再去雇个识路的马夫来。

路上他们也不必节俭地啃干粮了,说不定还有余钱住在客栈里歇脚!

“这主意太好了,”叶小舟快乐起来了,脚下步子轻浮,走向城门的脚都是蹦蹦跳跳的,他夸奖成晓风道,“你真聪明。”

此时这两人更加相信了这就是个娇养长大富家少爷,一定没吃过什么苦,不然也不能这么容易高兴。像他们这种经历过无数厄难的,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下心,唯恐要乐极生悲。

陈梦初和成晓风走在后边,她忍不住在成晓风耳边嘀咕道:“他这样也挺好的,有些人一出生就比我们幸运得多,能像孩子一样活到长大。”

“这也未必。”成晓风摇了摇头。

他们习以为常的厄难,对叶小舟这样的人来说,说不定比天塌下来还要难受,痛苦是分不出高低贵贱的。

他是幸运的,但同时也是不幸的。

三人很快便找到了城中的马市。

这儿能见着许多牵着缰绳的胡人,叶小舟生在南方,还从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外族人的体验,觉得一切都很新奇。

陈梦初眼尖,一眼便看见了有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正在和胡人讨价还价,那胡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其间还夹带着一点当地方言。

两人拉扯了许久,最终却还是不欢而散了。

三人抓准了时机走上前去,成晓风开口问:“这位老板,可是要买马吗?”

“废话,我来马市,不买马买什么?”那中年男人回过头,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他们一眼,而后持着怀疑的态度问,“你们卖马?”

成晓风点了点头:“价格什么的都好商量,请问您需要多少?我们只出这两匹马。”

那中年男人形容猥琐地一笑:“不是只出,是只有吧?不过我也就只需要两匹,瞧着你们的这两匹马,品相倒是低劣,不过胜在这四条腿还算精壮——我出五十两银子,两条都要了。”

“客人说笑了,”成晓风笑了笑,道,“市面上最次的马也要三十五两银子一匹,您这出价是不是太低了些?”

“寻常马匹自然能买到三十五两,只是小弟弟,你们这马……恐怕不是什么正规渠道得来的吧?急着转手的东西,怎么可能买的了好价钱呢?”中年人笑嘻嘻地拆穿了他们。

叶小舟心里一凉,心想他们三个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在这些经验老道的人眼里,他们身上根本没有一块遮羞布。

成晓风面色不变,只淡淡地说:“我们也不是多着急转手,这马市上这么多要买马的人呢,虽然卖马的胡人也有许多,但我们可能是这马市上卖得最便宜的一家了。”

那中年男人敛了敛笑意:“你开个价。”

“六十五两,”成晓风道。

“不成不成,最多六十两。”

“六十四两。”

“六十三两怎么样?”

“成交。”

那中年男人到底是得了便宜,遂喜笑颜开道:“我原是想着和那些胡人交易的,所以只带了绢帛和茶叶,你们随我去不远处的钱庄取个钱罢。”

三人颇为警惕地跟着这人去了钱庄,而后一手交钱一手给了马,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日夜里,宁王府。

韩修平将那封雁书呈在手中,而后敲响了王爷寝屋的门。

“主子,”韩修平道,“这有一封雁书。”

“进来。”

韩修平这才推门而入,景旼此时正倚在木质轮椅上,在烛光下看一卷书。

他呈上了那封雁书,景旼信手接过,而后在灯下仔细读了起来。

里头的正字小楷密密麻麻,写的全是叶小舟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又和什么人在一起,事无巨细,丝毫没有遗漏。

“这个叫成晓风的少年有点意思,”景旼淡淡然道,“只是聪慧有余,却没考虑到,在胡人的地盘上抢他们的生意,这是找死。若不是有人在后头打点着,他们只怕连马市都走不出去。”

韩修平应道:“到底是年轻。”

景旼将那张信纸搁在了桌案上,而后道:“回信一封,叫他将那两人的身份来历都查清楚,若是有半点不干净,杀了便是,别是什么东西都能往叶小舟身上贴——还有,接下来一路便让他适当打点一番,也别叫他吃太多苦了。”

“是。”

“皇帝那边呢?我的婚事他还是不肯松口吗?”

韩修平俯首道:“是,圣上语焉不详,既不同意,也不否决,如今该是在查叶家的底细了。”

景旼面上露出一抹很浅的笑,像是料定了皇帝会怎么做:“他肯去查便好了,我只怕他按兵不动——明日你随我进宫一趟,我和皇兄谈一谈指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