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阴阳怪气

当初皇帝从宗室子弟中挑选太子的时候,见周如璧生的丰神俊朗,双目如炬,心下很是欢喜,问他叫什么。

小王孙一抬下巴,骄傲道:“我叫周谷雨,虚怀若谷的谷,狂风暴雨的雨!”

皇帝觉得实在是太煞风景了,就给换了个名字:如璧。

取自诗经里的《淇奥》篇,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歌颂男子有如玉璧般温润庄严。

小太子显然没能体会皇帝的用心,他一点儿都不温润……

“没错,正是在下,大周国的皇太子!”他面庞上堆起愉悦的笑来,看着蓝愿。

蓝愿很给面子的惊讶了一下。

周如璧很满意,冲她道:“走,咱们把那负心汉揪出来,做了他!”

巫有崖差点没给他跪下:“祖宗,你可消停点吧!姬氏乃是大周八贵子之一啊!”

周如璧不高兴的鼓了鼓腮帮子:“那又怎样?”

巫有崖道:“姬氏那些老东西,哪个不难缠!年纪最大的那个还是安乐大长公主的驸马,那可是陛下的姑奶奶辈的,咱们招惹不起他啊!”

周如璧望天算了算,皇帝的奶奶辈,那就是他的太奶奶辈,那年纪应该挺大的,他默默把怀里的宝剑放下,决定给老头个面子,不揍他。

巫有崖一看他神情,就知道事情不大妙,这小祖宗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殿下!王孙公子也罢,乡野草民也罢,叔夜这些年浪荡江湖,那些虚名早就已经不重要了。”巫有崖伸手拽着周如璧的胳膊,“姬氏繁荣了八百年,殿下做太子才做了几日?”

皇太子虽然尊贵,可周如璧这个太子是过继来的,皇帝又不是他亲爹,能值几块钱?

历来过继承嗣的太子,哪一个见了老大臣不是温良恭俭让,可劲儿装孙子!

周如璧震惊:“你要我做缩头乌龟!”

“殿下怎么就不明白呢!”咸鱼国师真急了,“姬侯素来顾惜叔夜,若真那么简单,他早就把那真正的王八蛋揪出来扒皮抽筋了,他不是不能,是不敢啊。”

“不敢?”蓝愿疑惑了。

巫有崖道:“新君登基,秦王府覆灭,小郡主郁郁而终,叔夜这个时候出事,谁又能保证,不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蓝愿:“!!!!”

新君登基,姬氏重新站队,周叔夜这个秦王府余孽自然是不能留了。

“不对啊,他们要除去自家子弟,有的是法子,哪里用得着这么下作的手段。”蓝愿说。

姬氏公子跟远房表姐私定终身,双双被逐出家门的事,都成了写话本的题材了!

丢人丢大发了!

巫有崖尴尬道:“因为叔夜同江南青氏的大小姐有婚约。彼时青氏的大将军还在世,执掌江南四十万水军,他要是不明不白死了,青氏只怕不答应。”

既不想得罪青氏,又不敢留秦王府血脉惹皇帝不快。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周叔夜自己同人私定终身,丢人现眼,青氏自然不会再管这糟心的未来女婿了。

“要不……咱们还是跑吧。”蓝愿轻轻扯了扯周如璧的衣袖。

这搞下去能不能给周叔夜翻案不知道,万一得罪皇帝就凉了!

周如璧扯回自己的衣袖,认真道:“我说过的,他既遇见了我,便不必逃了。你信我。”

他走到案前,提笔磨磨蹭蹭的写了几个字,然后交给蓝愿:“替我送一封信。”

蓝愿看了一眼收货地址,不是很敢去。

小太子甜甜一笑:“放心,你是蓝丞相之孙,有几分薄面的。”

蓝愿:“……行吧。”

周如璧整了整衣襟,就往前厅去见姬家人去了。

姬家老头很多,这回来了三个人,另外还带了几个年轻的子侄过来。

他们其实一早就知道周叔夜人在舜园,不过姬惜心狠手黑,他们也不想跟自家宗主撕破脸。

这会儿人在国师府,那就不一样了。

国师是条咸鱼,好欺负啊!

然而,驸马姬望已经喝了三盏茶了,国师还没出来见客。

“不会是跑了吧!”另一个老头皱眉道。

姬望眯了眯眼睛道:“跑不了,前们后门都有咱们的人守着。”

话音一落,国师府的道童喊了一声:“太子殿下到!”

周如璧自阶下缓缓走了上来,面上还带了几分从容温柔的笑。

老家伙们假模假样的要行礼,被他轻轻一抬手给拦了:“不必多礼。”

他表情认真的坐下:“听说,几位是来国师府要人的?”

姬望早就听说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子看上了蓝家的小丫头,这是来给周叔夜站街来了。

他心下鄙夷,面上和气道:“家门不幸,族中出了个不尊礼法的败类,老朽不得不清理门户。”

周如璧掀了一下眼皮:“哦……可是本宫听说,当日在艳湖高氏的族长作保,你们已经将他逐出家门,饶他一命了。”

他话说的很慢,一面说一面笑,并缓步走到书案边上,伸手捉笔,诗兴大发的写字。

姬家几个人精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

赶紧对跟来的几个子侄晚辈使了个眼色,令他们告辞出去加派人手堵门。

“高家当日保他性命,曾有誓言,他永不得离开艳湖山庄。”姬望板着脸道,“高氏一族向来避世,若他能老实呆在艳湖山庄,姬氏也不是不可以当他死了。”

周如璧在案前缓缓抬头,一本正经道:“那本宫若是再将他送回去艳湖山庄,你们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姬氏众人:“???”

还有这种操作?

“殿下!人无信不立,既然破了誓就绝无轻饶之理!”一个老头激动的说。。

周如璧慢吞吞沾了毛笔写了最后一个字,有模有样的将笔放下,温声笑道:“本宫不过是问一句,卿不要这般咄咄逼人。”

他说完从书案前走了出来,往棋案前坐了,冲姬望道:“素闻驸马棋艺冠绝天下,本宫今日,很想领教一下。”

姬望皱了皱眉。

周如璧歪着头道:“您就教教我吧。”

他并没有以太子身份压人,反而无意识的撒了个娇。

少年模样俊雅清秀,犹如皎皎明月,笑起来又甜又俊,此刻又这般温和谦逊,竟然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虽然几个老家伙知他顽劣,怼天日地的,这会儿也不好跟他针锋相对了。

太子再不值钱,那也还是个太子!姬氏这些做臣子的,也不好真就不给面子。

姬望板着脸道:“老臣若是赢了,是否就能带走姬舜?”

周如璧一拍棋案,豪气干云道:“一言为定!本少侠从不赖账!”

姬望素有国手之名,闻言微微笑起。

周如璧又补了一句:“一局不算,三局两胜!”

姬望:“……”

他赶紧悄悄吩咐仆役去公主府把大长公主请来。

小太子兴致勃勃把白子推给姬望:“来来来,开始开始,能跟姬卿对弈,本宫甚是欢喜。若是爱卿赢了,本宫亲自给你们搜国师府,把那姬舜交给你们!”

姬望:“……”

一炷香之后,太子输了第一局。

又一炷香之后,国师府的大狗过来,把棋盘掀了,算作平局。

再一炷香之后,太子眼看着又要输了,他赶紧耍赖想悔棋,姬望却不配合了:“殿下,不必拖延时间了!”

安乐大长公主到了。

雍容华贵的老太太带着全副銮驾,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身边侍女也是衣着华贵,就是个个严肃的板着脸,瞧上去毫无生气。

“参见安乐大长公主。”众人纷纷行李。

周如璧收了手中棋子,缓缓站起身,冷着脸冲老太太欠了欠身。

大长公主素来看不上这山里来的太子,上来就一顿阴阳怪气:

“太子不在东宫读书,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怎么这么闲?)

“哦,前几日陛下要征辟大儒薛征给你做太子太傅,他辞以老迈。”(狗都嫌你笨!)

“便是还没有太傅,太子也不该坏了规矩,姬舜一事,乃是姬家家事,太子还是不要插手。”(你值几块钱?轮不到你来说话!)

周如璧不说话。

大长公主挥手对手下侍卫和女官:“给我搜。”

国师府的小道童们吓得脸都变色了。

大长公主冷着脸道:“国师要是有什么不满,可向陛下那儿说去。”

小道童面色一变,不敢说话了。

大长公主是皇帝的姑奶奶,皇帝都要给几分面子,国师算个屁啊!

“周韶在此,不必大动干戈。”周叔夜缓缓走了出来,从容的看着金枝玉叶的公主和姬氏族老。

姬望看到他那张脸,瞬间变了色:“你!”

周叔夜眉眼生的冷清寡淡,唇色都又些发白,但是猛一看,却又有当年秦王府郡主的光彩。

摄人心魄,叫人见之望俗。

周叔夜冷淡的看向姬望:“不是要抓我回去么,走吧。”

他看了周如璧一眼,轻轻冲他颔首:“多谢你,事已至此,勉强不得。”

说着便转身走在了最前头,大长公主的侍从们本想拿锁链锁他,见他如此配合,又有太子和国师在场,不好太无礼,便紧紧跟在后面。

安乐大长公主乘着步撵浩浩荡荡出门,瞥见周如璧竟然也跟着,忍不住又阴阳怪气他:“太子这是做什么?”

周如璧淡淡道:“我看个热闹。”

说话间已经到了国师府门口,一伙人突然冒出来,把锁链套在了周叔夜手上。

最前头一个穿着黑色广袖男子衣衫的女子挥了挥手:“带走带走……”

周叔夜还来不及反应,人就被推着走了。

姬氏众人惊得差点破口大骂,仔细一看堵在国师府门口的竟然是大理寺的人!

“敢从公主府手里抢人?”大长公主厉声问:“大理寺这是要造反吗!”

广袖女子不卑不亢道:“不敢,大理寺收到消息,十五年前姬舜淫奔案另有内情,此人,大理寺要带回去审理。”

“岂有此理!”姬望气得吹胡子瞪眼,“青司南!此乃我家事,哪里轮得到大理寺来管!”

“你错了!”周如璧缓缓走出来,冷冷道:“叶氏在去往艳湖高氏途中悲痛欲绝,难产而死,此案涉及人命。非是你家事,乃是我朝国法。”

他平静的望向大长公主:“公主府敢从大理寺差役手中抢人,是要造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