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暗月幽幽夜难眠

九月十一,黄历上是个吉日。

这一天,整个月城都是张灯结彩,街道之上也都铺上了红丝地毯,可是,公主的寝宫冰玉殿却依旧如初,并没有什么喜庆的布置。这是因为颜倾雪不允许别人动自己的寝宫,哪怕是多一片窗花儿都不可以。

冰玉殿外,送亲车驾已经恭候多时,那是一辆四驾马车,车身以金丝楠木为材,四角各有一只巧夺天工的雕花凤凰,左右两侧则是鸾凤和鸣的镂雕,其上镶有四方进贡的红玉宝石,车舆前是淡紫色的清香纱幔,淡淡轻轻,极尽奢华之美。

作为送亲使臣的冷依寒却是一身紫色铠甲,红色战袍,手执红玉宝剑,一副想要征战沙场的装扮。他选择了这一身装扮,因为他不仅是送亲使者,同时也是护送公主的将军,况且羽国早已陈兵三十万于两国交界处,未免到时有什么突发状况,冷依寒终于还是选择了战衣加身。

颜倾雪已经换上了凤冠霞帔,不过,没有成亲常用的红盖头,她不喜欢那种东西,也没人能让她改变主意,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不要了。

冷依寒一身甲胄的走进房间,看到凤冠霞帔之下的颜倾雪,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颤,他也曾幻想过她穿嫁衣的样子,而今他亲眼看到了。但是,那嫁衣却不是为自己而穿,她要嫁去羽国,带着对他的相思,也带着对他的怨恨。

迟疑了一会儿人,冷依寒终于还是故作镇定的说道:“公主,该启程了。”

颜倾雪近乎无望地望着冷依寒,没有说话,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背弃自己,但她已经告诉自己,只要自己去了羽国,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不会再原谅他。

满心焦急的玉儿看看自己的主子,再看看主子面前的红玉将军,她和他眼神里都是有失落的,可是却都又压抑着内心的情绪,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颜倾雪望了冷依寒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向门外走去。主子起身,玉儿便也跟着走了出去,只是在经过冷依寒身边的时候,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此次颜倾雪远嫁他国,除了被委任为送亲使臣的冷依寒外,其他的朋友一个都不在身边。那是因为她的父皇怕夏墨、梁小越这两个家伙会在这一天生出什么事端,便在七日前,降旨让太子带着玉凉初、夏墨梁小越三人一起去了东面的云陵城,说是去那里的青雾山,去取一块儿澄明玉石,作为公主出嫁的嫁妆。

圣明难违,夏墨、梁小越便只好跟太子一起去了云陵,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回来之前,送亲的车驾便已经离开了京城,他们连送颜倾雪最后告别的机会也没有了。

此次送亲的队伍共有三十四人,十六个随行的仪仗人员,冷依寒从自己麾下的羽末大军中挑选的十六名精锐,还有就是他自己。颜倾雪远嫁他国,冷依寒只能算是陪她同行,最后能够和她一起留在那里的,只有玉儿,那个自小便跟在她身边的侍女。

从月城到羽国有半个月的路程,这半个月,可能是最漫长的半个月,也可能是最匆匆的半个月,但绝不可能是寻常的半个月。

冷依寒带着十六名仪仗走在最前面,后面是分成两排走着的羽末士兵,再后面是公主颜倾雪所在的车驾,最后面是另外八名羽末士兵。

本来皇帝已经降旨沿途地方官员做好迎接公主的准备,但颜倾雪却不肯在地方官员谨慎安排的地方下榻,执意要在城外休息。这样一来,他们倒真的更像是外出征战,而非使臣送亲。

从月城出来的第一个夜晚,明月朗照,秋风微拂,月色似是在微风里流动,穿枝拂叶间,晃动着一丝清新的凉。秋虫的叫声时起时伏,慵懒里夹杂着一丝凄凉,好像他们很清楚过了这个秋天,自己的生命就要终结。

颜倾雪将身上的凤冠霞帔脱了下来,抚了抚上面那栩栩如生的凤凰纹饰,而后,却是将那凤冠霞帔一起丢进了身旁的篝火里。玉儿看到这样一幕,不禁瞪大了双眼,惊讶道:“公,公主,你,你这是……”

颜倾雪看着渐渐被篝火吞噬的衣裳,淡淡地道:“用不着了的东西就不该留着。”

玉儿见颜倾雪脸色深沉,便也没在多问,她不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在想什么,不知道那句用不着里的东西就不该留着是什么意思,是说她不会去同羽国太子完婚,还是说她永远都用不着那凤冠霞帔了。

这是半个月中的第一天,过了这一天还剩十四天,只要一日不到羽国,他和她就还有机会,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就还有机会。但往往就是这样,所谓有机会也就是没机会的意思。

在外宿营,为防不测,羽末士兵每四人一组,分成三班,轮流在公主所在的营帐外巡逻,作为大将军的冷依寒因为心事沉重,难以入眠,便吩咐巡逻的士兵回自己帐内休息,他接替他们巡逻的职责。

他在营帐外徘徊着,他也想什么都不顾,冲进去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走,但是,已经被仇恨绑架了的自己,为了复仇,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他与她之间的感情。

颜倾雪知道冷依寒就在外面,只要她唤他一声,他就会进来,可是,他进来了又能怎样呢。他不会为自己放弃心中的羁绊,而她也背负着家国天下的责任,她也渐渐的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如果他真的不顾一切带她走,她真的会放下一切跟他远走高飞吗。

她不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她是皇帝的女儿,太子的妹妹,是世间女子羡慕的翼国公主,如果因为自己逃婚,惹得两国再度开战,而翼国又失去了令羽国士兵惧怕的红玉将军,必定将难以抵挡羽国大军的进攻,到时候翼国的过度沦陷,她的父皇、兄长,她的家国子民,恐怕都难逃涂炭。虽然她也痛恨牺牲一个女子的幸福来保存家国的行为,但如果真的因为自己而使得生灵涂炭,她的良心也会不得安宁。

所以,这一双不被上苍眷佑的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每个人都有自己使命的禁锢,别人不会知道,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以后的他们是可以冲破禁锢,相守一生,还是在命运的枷锁里终生遗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