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当归的处世方式很简单,就是对事不对人。
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刻意去记恨谁。
如果偏要找出一位,能让路当归记恨很长时间,厌恶得牙痒痒,那眼前这位自然当仁不让。
路当归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是邢珹的大黑粉。
与普通路人黑或目的性很强的专业黑不同,邢珹对他而言,不止是一位看不顺眼的娱乐明星。
他和邢珹有仇。
知道坐在轮椅上双脚不便的男人是谁后,路当归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报应”。
如果不是邢珹,路雯菲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从三年前发生那起事故后,他就收走了妹妹满卧室的邢珹周边,打包扔进了小区门口的回收站。
要是以前,他敢碰书桌上的立牌一下,路雯菲都能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嚷着让哥哥不要随便玷污珹珹的身子。
可在那件事后,看着哥哥发泄般地撕下墙上的所有海报,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低头保持着沉默。
因为她再也没法扑到哥哥怀里随便胡闹了,她的下半生,注定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你看,你喜欢的明星,现实里其实就是个懦夫,是个完全没有担当的人。”路当归还记得,他那天拎着一袋子撕毁的周边,怒气冲冲地对妹妹说,“需要你们的时候,在屏幕那头什么花言巧语都说得出来。你需要他的时候,就只知道逃避责任。”
那是兄妹俩相依为命十多年,路当归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
明星,天上最亮的星星,这两个字分量很重。却就像水中月,镜中花,看似相去咫尺,实际上遥不可及。
从邢珹出道那一年,妹妹就成为了他的粉丝,到出事那一年为止,她已经喜欢了他整整八年。
八年喜欢,得不到一句公开的道歉。
那天,路雯菲一直红着眼睛不说话。
直到路当归拎着垃圾袋,准备出门前,她终于开口了。
她说:“哥,珹珹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他肯定是有苦衷的。”
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有个屁的苦衷。
路当归转身就走。
而现在,那个让妹妹着魔似的喜欢了很多年,导致妹妹失去双腿的罪魁祸首,就坐在他的面前。
--
黑衣保镖递给路当归一份病例,接着便反手合上门,离开了诊室。
这份美国HMS出具的医学观察报告很权威,将邢珹的基本情况写得明明白白。
路当归翻过第一页。
【患者姓名】邢珹
【年龄】28岁
【职业】自由职业者
......
【病史】精神分裂症史,并发性述情障碍,伴随轻度妄想症状
那件事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听到“邢珹”这两个字,路当归就会感到生理性不适。后来,兄妹俩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规,他又逐渐开始关注邢珹的消息。
只不过别人关注的是娱乐新闻,他关注的都是邢珹的黑料。
过去三年间,邢珹身上没爆出过什么大的绯闻猛料,小的黑料倒是间接不断。其中几条,路当归到现在都还在印象深刻:
【邢珹大男子主义,对女助理发号施令毫不客气】
【邢珹情商低,颁奖典礼现场女伴摔倒冷眼旁观】
【邢珹宠粉人设崩塌,机场拒收粉丝礼物狂摆臭脸】
......
结合手上这份报告,路当归发现,这些只要是个正常人都做不出来的迷惑行为,如今都解释的通了。
简单来说,就是这人真的有病,病得还不轻。
“路医生?”
邢珹挑起眼皮。
他并不知道小医生脑子里在想什么,只知道小医生又开始不专心了。
从回忆中抽身而退,路当归赶紧抬起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眼前的正主身上。
短时间内大量的爆炸性内容涌进脑海,让他有些头大。
然而,刻在骨子里的“专业”两个字,让路当归很快调整了过来。他指着病例上的“alexithymia”字样,神情认真地对邢珹开口:
“邢先生,根据这份报告,您的精神分裂症在过去两年间已经有所改善。我是否可以认为,您是因为障碍症状有所加重,才选择前来医院就诊。否则根据以往案例,我们不会将它单独列为精神分裂的并发表现。”
“路医生,”邢珹语调优雅,“你有过非常愤怒却又无力的感觉吗?”
当然有了。
就是现在,和你面对面坐在一起啊。
路当归脸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没等路当归回答,邢珹便压低声音,类似自问自答地开口:“我曾经有。”
路当归赶紧拿起纸笔,调整好坐姿,这是患者即将开始自我陈述的预兆。
“去年这时候,父亲当着整个会议室几十个人的面,狠狠扇了我一巴掌。”邢珹盯着窗外电线杆上的麻雀,“那是我最后一次感受到愤怒和无力。”
“上个月,我妄想症发作,差点死在一场车祸里。”
邢珹将目光落在满脸严肃,正在认真倾听和记录自己独白的小医生身上,顿了顿,接着说:“醒过来时,我心里什么也没有,能意识到的感觉,只有我还没有解脱。”
邢珹话音刚落,路当归就蓦地从座椅前直起身,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
“那天晚上,你是在模仿你的电影?!”
这次近距离看到邢珹眼角的痣,路当归突然想起一个多月前,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他在电梯里遇到的那名躺在急救床上的男人。
身为一个尽职尽责的黑粉,他每天都在网上翻阅有关邢珹的黑料,对这人的外貌细节早就掌握得一清二楚。
邢珹眼角的泪痣实在太过于特别了,完全没办法忽略。
也就是在那天夜里,他对车祸受害者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回家后还特意旁敲侧击地问了路雯菲几句。
时隔一个月,他早已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却没想到邢珹会亲口承认,那就是他。
路当归总算明白了,那一天,莫名在他脑海中浮现的那种既视感,到底是什么回事。
他本该在那天夜里第一眼见到邢珹时,就想到《恶狗》的。
《恶狗》里最后那幕泪痣染血的特写,是被影评人封神的一帧画面。网上的影视大V都对导演的处理赞不绝口,就连他经常关注的几个从早到晚吐槽邢珹的黑粉账号,对这部电影都没能找出什么能够抨击的点。
邢珹这是在拿命当艺术品,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有美感。哪怕他的尸体最后被发现在荒郊野岭,他留给世人的最后一帧画面,都要和电影里的一模一样。
路当归心想,他错了。
这人不仅仅有病,他就是个疯子,什么都能做出来的疯子。
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路当归的内心波涛汹涌。
邢珹之所以息影退圈,恐怕压根就不是所谓“吊威压受伤”,“惹怒经纪公司高层”之类的传言。
背后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日益严重的精神疾病!
做医生看病看到了仇家,还拿到了仇家最大的黑料,这还不能上树洞八一八?
他要不是邢珹的医生就好了,更何况他还签了《保密协议》......
想起《保密协议》,路当归脸上的表情跟活吞了只蚊子似的。
【乙方如违反该协议任何条款,应一次性向甲方赔偿三千五百万元,并承担全部法律责任.....】
要是外界有人知道邢珹有病,那他就完了。
这人却压根不担心看病会泄露个人隐私,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
邢珹也微微有些讶异。
就连在精神医学界久负盛名的邱院长,也是看了好几遍电影,才猜测出了他所作所为背后的逻辑链和动机。
他没想到,只是随口一提,这姓路的小医生就全猜中了。
看到小医生眼中的百感交集,邢珹的眼皮一跳。
这位路医生,不会真是自己的粉丝吧?
--
治疗看似正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诊室外突然传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声。
“大树先生——”
“大少爷正在看诊,您能不能先......”
精神科看诊的过程中,一般不能允许外人在门外喧哗或打扰。
路当归皱了皱眉,正要起身出门查看,只听到“砰”得一声巨响,诊室的大门被人大力推开。
没能拦住人闯进来,黑衣保镖满脸歉意地在门外鞠躬:“大少爷,实在抱歉。是邢十失职,没能拦住大树先生。”
“谁让你来的?”
听到保镖报出来人的名字,邢珹没回头。
来人是名穿着时髦的漂亮男孩,看起来还在是上大学的年纪,留着一头朋克造型蓝灰色短发,脸嫩得可以滴出水来。
娃娃脸男孩走上前,从兜里掏出几条酒心巧克力,一把全塞进邢珹手心:“阿珹,能不能管管你弟弟啊,我妈公司都要被他闹成一锅粥了!”
邢珹满脸写着关我屁事。
“寻伯说你在医院,我才一层一层找上来的,在这层电梯口见到阿十和十五他们,我才确定你在这儿。”
男孩全然不顾诊室里还有名医生,绕到轮椅背后,双臂亲昵地环住了邢珹的肩。
他趴在邢珹背上,眼巴巴地盼着他说话。像是如果邢珹敢说个不字,他能在原地直接嚎出来。
这是......邢珹的小情找上门了?
路当归抬头望着天花板,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要不是事态紧急,我也不会急着来这里找你!”
男孩对着邢珹吼。
看到男孩一直不依不饶,邢珹把黑衣保镖叫过来,简短交代了他几句什么。
听完邢珹的安排,男孩这才慢慢安静下来,像是勉强满意了。
“对了,今晚忙完以后,去我那儿吗?”环视了一圈四周,男孩偷偷压低声音,“我让人从泰国找了名按摩师,说是对你的腿比较好。”
邢珹:“忙。”
“别啊,晚上过来嘛,我俩可以玩点别的。”
在这俩人面前充当了半天白色背景板,路当归感觉自己三观都被颠覆了。
他只知道有钱人玩得很开,不知道还能玩这么开。
邢珹不是还在半身不遂吗,还能搞这些花样?
似是隐隐有些不耐,邢珹抬起食指,揉了揉太阳穴:“我还在住院,没医生允许,不能随意外出。”
他邢大少什么时候这么听医生话了?
男孩明显不信。
“那要不......你让这位路医生跟我们一起?”
男孩从邢珹的轮椅前站起身,凑上前扫了眼路当归胸前的名牌,脸上洋溢起热情的笑容:“既然你要得到医生允许,那带个医生随行,邢伯伯总不至于不放人了吧?”
男孩只是随口开了句玩笑,不想让邢珹找更多借口。没想到邢珹垂下眼,像是真的在认真思索。
过了一会,邢珹淡淡出声:“路医生觉得呢?”
路当归:“......”
他和邢珹,还有邢珹的小情,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小情家里做马杀鸡?
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