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疾驰,一路向东去。不多时,齐家一行便离开了聊城。
看着这个自己辛勤耕耘了数十载的小城渐渐成为历史,中致不禁感慨万千。年少时,自己也曾踌躇满志、寒窗多年、胸怀苍生,寄情于天地间。在聊城洒下一腔热血,虽自认问心无愧,可终换来个落魄离去的结局,不禁可悲可笑可叹。天下福祉不及官吏喜乐,肺腑忠言不及马屁一通,所幸自己尚能两袖清风、举家远走,不曾被陷下牢狱、妻离子散,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黄周正啊黄周正,我是不是该多谢你送了我这一程呢?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悲悲戚戚的情绪亦逐渐消散。洛生和瑾夏二人一来一去的斗嘴学舌着实有趣,且不论一贯慈爱的仪清,便是常年胆怯多忧思的雅安也笑得合不拢嘴。和风凉爽,笑意昂扬,谁能想到这车上竟是背井离乡的贬官之人?光看这欢乐劲儿,简直像是趁着天高气爽出门远足的一家子呢。
看着身旁活泼俊俏的姑娘,洛生亦心生感叹。先前自己怎么就这般愚蠢,险些又错过了一段好姻缘。若非娘点醒了自己,也许自己真的会成为一个自作孽的蠢货。
乞巧节后那一日,洛生本是去杜府探访瑾夏,谁料才去了不多久,便因一顿口角悻悻而归。仪清本就是个细心人儿,早先几日她便发现了洛生的心神不宁,这日一瞧见他归来时面色难堪,心里头便明白了几分。几番探寻之后,洛生终是将心事和盘托出。
“娘,那日若是你瞧见静妤的模样,自然也会心生怜意的!”洛生抓着衣摆,神色狰狞,“一想到她为儿子、为家里吃的苦受的累,儿子怎能还有闲心去招惹别家姑娘呢?这不是负她太甚么!”
“不忙不忙,先喝杯茶吧。”仪清端起小桌上的茶杯,温和地递到洛生面前,待他接过去后,才悠悠开口道:“这茶是用五月里的茉莉花瓣儿泡的。每到初夏,静妤便喜欢去园子里摘些花朵儿,在烈日底下晒干了之后用清新的荷叶包上,置于阴凉干燥处,待天气凉爽些便可拿来泡茶饮了。这孩子顶喜欢茉莉了,就连画的样儿绣的图儿多半也都是茉莉花朵呢。”
洛生听着有些茫然:“这些事儿儿子亦知晓,可好端端地娘扯这些花儿做什么?”
看着儿子拧成一团的眉心,仪清哑然失笑。半刻后,她方敛了神色,满面认真地瞧着洛生,一字一顿道:“娘是想告诉你,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像静妤这般爱花之人尚且明白此理,洛生你怎么就想不通了呢?”
不顾洛生满面惊讶,仪清却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下说道:“不瞒你说,爹娘确曾有过将静妤给了你的意愿,可想你们二人年纪尚小,一时半会儿间也不急于成家,便一直未曾点破。静妤是个难能可贵的好姑娘,乖巧且明事理,样貌也俊俏可人,待你更是一片真心。只是未曾料到家中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若不是因为我莽撞,只怕她也不会只身闯虎穴,结果落得这般下场!”洛生放下茶杯,双手攥拳,胳臂上青筋暴起,甚是骇人。
“洛生,这不是你的错。若说有错,整个齐府全是错!”仪清的眼亦垂了下来,面含凄楚,心犹不甘,“这一切全是造化弄人啊!齐府上下定会感激静妤一辈子,可是,所谓‘感激’并不该是你这样的。”
“娘,那洛生该如何?洛生明白瑾……哦不,那杜小姐待自己是一篇真意,可眼下只觉自己偿不了对静妤的愧,又有何掩面再去接受那杜小姐的好意呢?”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仪清爱怜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人高马大、心思却不够成熟的儿子,慈爱地说道,“既然静妤已经是黄家的人了,我们也再无他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好坏由命,只愿一切如她自己所言,都能顺顺当当便好了。而你,若是成天活在对她的愧疚之中,于她何益?于你又有何益?更不用提那痴心候着你的瑾夏姑娘了。静妤是个好孩子,她牺牲自己是为了换来全家的安生,而不是任咱们遗憾的。”
那日之后,洛生细细想了很久。他虽仍是未立即找回同瑾夏亲近的勇气,可却渐渐放下了对静妤的愧。他曾有机会摘下这朵洁白的茉莉,可惜时运不济,只得让她去了别家园中吐香争艳。既是无可挽回,不若愿她安好、愈发灿烂才是。而自己,在感谢其旧年留下的芬芳之时,权且别错过身边这朵下一季的新桃罢。
听罢这段故事,瑾夏亦消解了先前对洛生的误会,经历过挫折的二人亦比从前更珍惜眼前人了。不过,她却一直都留着当初静妤借给自己的那把染花旧伞,言行见偶尔也会学着静妤的温柔之态,虽然常常会被洛生嘲笑“画虎不成反类犬”。可若无她这颗开心果,兴许这齐家一行的大马车上也不会如此愉快。
“哈哈哈哈……”郊外的官道上,少女爽朗且悦耳的笑声肆意于天地间,灵动且畅快。
“少爷,怎么了?”
疾驰的马车之外,有一高一矮两人路过。经过了不停歇且半躲半逃的长途奔袭,这二人早已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着身旁的人忽然停了下来,矮了一头、伴当模样的那位不免觉得好生奇怪。
“你可听见方才那马车中有女子的笑声?”
“都什么时候了,少爷!哪还有心思管什么女子的笑声呀!我可是早就累坏了。”小厮拖长了声调,似对少爷这离谱行径颇有不满。
也是。“那便快些走吧,前头不远便是城门了。”少爷背起行囊,又脚底生风地走了起来。
天色渐暗,城中的灯火渐渐明亮了起来,那星星点点的光在夜幕中格外温暖,似催促着游子归巢的脚步。
聊城,时隔四个月,我终于回来了。
必是思乡情切了吧,否则,怎么会听见那笑声便想到瑾夏那丫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