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早有预见般,一听见自己的名字,画扇便轻轻收住了脚步。她略略停顿了半刻,然后转过身来,朱唇微启,凑近跟在身后的主仆二人,飞快地交代了句:“别停下,别回头,赶紧走。”言罢便步伐轻盈地向那高大的守卫官走去,面容清和,没有半分惶恐,瞧着甚至有几分成竹在胸的模样。
常秋别无他法,只得拉上小离硬着头皮继续前行。才走两步,冰冷的枪械便从侧而出,直挺挺地横在了两人面前。盘查的守卫推搡着拥挤在城门处的人群,“干什么的”、“抬起头来”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而在他们身后,一身戎装的户部侍郎之子祝岱荣正讶异地瞧着这个盈盈走向自己的玲珑女子。浅黄衣衫薄薄妆颜,不大却明亮的双眸在渐渐沉去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灵动醉人。自上回七夕一别后,岱荣几次想去赵府探访,可心里头几番起落之后,最终还是未曾鼓起勇气。今夜有缘相逢着实出乎岱荣意料,以至于他不免有些语塞,沉默半刻,倒是身前的姑娘先笑着开了口。
“祝公子有礼了。几日不见,公子这身戎装铠甲倒真是英气挺拔。”
“姑娘此言当真?哈哈哈!”说起身上的衣装,岱荣不禁打开了话匣子,“这套轻甲我可垂涎好久了,不过直到今儿个才总算是穿上了身。原本爹是不让我来这儿的,可整日待在书房里看那些迂腐的文案典籍着实无趣得紧,再加上最近京城的案子也不少,于是我好说歹说才得了准儿能来这永定门盘查的。而且——”
岱荣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画扇挑了挑眉,仰面问道:“而且什么?”
“没……没什么……”他本想说“而且要不是我在这儿,此刻便也遇不上你了”,可话临出口却又觉不妥,只得生生咽了回去。岱荣撇过脑袋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似岔开话题般随口问道:“对了,画扇姑娘今日怎么会来此处呢?”
“原是来送两个故人离京的。”说着女子便别过头去,看见那主仆二人果然还是被守卫士兵拦下了,不禁叹了口气,佯装无奈道,“谁料守卫竟如此森严,在这儿卡了半日还没能出城呢。”
“原是如此。”顺着画扇的目光瞧过去,岱荣看见被拦下的那两人衣着普通头发蓬乱、佝偻着背且垂着脑袋,不禁眉头一皱,心有疑惑,想着这赵家小姐怎么会同这样的人有交情。可待他侧过脸瞧见了画扇淡然平和的笑颜后,最终还是大手一挥,冲着那举着兵械的卫兵喊了声:“放人罢!”
冰冷的长枪从常秋的面前抽开了去,他一抬腿,便好似跌入了空旷的夜色里。方才的喧闹扰攘仿佛如同一场梦,置身其中时可怕得很,可当抽身事外之后却觉得有种幡然梦醒的松快感。他悄悄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城门里的娇小身影早已被人群挡起,再看不见,只有那星星点点的浅黄衣衫在人群的间隙里若隐若现。
这就是离别了?没有预想中的执手凝噎,泪眼迷离,深情相拥,肝肠寸断,反倒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倾心的姑娘同别人说笑逗趣。在她身边那个高大官吏的笑颜还隐约可见,画扇,难道这才是你最后试图告诉我的真相吗?
几番拖拽之后,小离终于也离了人群抽出身来。他扭了扭肩然后匆匆跑到常秋身边,未曾注意少爷面上的肃杀之态,便自顾自发起牢骚来:“这个画扇姑娘怎么回事儿呀?这哪里是送咱们,根本就是坑咱们呢!净把咱往官兵面前引不说,自己还穿这么一身鲜亮衣裳,好像就怕别人看不见她似的……”
“别说了,赶路要紧。爹还在家里头等着呢。”常秋都不记得上回用这般严肃的语气和小厮说话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此时此刻,他只是不想再听见有关那个女子的任何言辞。
前方看起来是一片坦途。如烟月色中,这条通往家乡的官道显得无比亲和,无比宽阔,便是连路上往来的稀疏车马也可敬可爱了起来。常秋不禁加快了脚步,任凭凌厉的夜风不停地灌入耳中。
除了家人,没有什么是不可舍弃的。
你也一样。虽然心里头痛得都不敢去想。
也罢也罢。就把这段记忆留在这渐行渐远的京城吧,辗转轮回,就当这回是还了这辈子欠下的风流债,就当这几个月来的痴情醉意全都是大梦一场。
就此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