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七夕(下)

园中静默无声,只有微风卷起的零星枝叶在青石板上悉率而过。月色渐冷,两人寂寂无言。

岱荣方欲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时,远处却忽飘来一阵颤颤的萧声。箫声似从墙外来,虽是空灵,可那声气儿却不怎么流畅。仍是那曲鹊桥仙,仍是那“纤云弄巧,飞星传恨”的节律,可却完全没法同先前那琴曲同日而语,简直像一个得了箫才没几日的新学徒。听了数句,岱荣不禁乐了起来:“墙外那位可算是班门弄斧?”

“画扇从不曾学过箫,怎可说别人是班门弄斧呢?”不知为何,原先面色懒散的女子竟专注了起来。外头那箫声磕磕碰碰地演罢上阕后,她竟也同时扬手奏起了下阕,音律缓了,声调也柔了,简直像在领着那吹箫者亦步亦趋,不觉间,竟也有几分琴瑟和鸣的样子了。

岱荣自觉失言,只得安静地驻足倾听,久了竟也在那起起落落的箫声中听出些许相思之切。想必那墙外头也是个心有眷恋却相见不着的苦命人罢。这么想着,方才那讥讽之心亦淡去了不少,那面容也正经了不少。映着月色迎着微风,那颀长的身影倒真有些玉树临风的感觉了。

一曲奏毕,尚未停了多久,墙外却又响起另一支曲。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比起先前那支鹊桥仙,这曲蝶恋花显然是熟络了不少,仿佛练习了有一段时日。岱荣听着仍不免摇头,可却怕自己一旦多话了些也许会在那赵家小姐眼中便失了风度,只得隐忍不发。倒是那画扇姑娘却如沐仙乐般神情专注,细细聆听,也不知她究竟能从这半吊子的箫声中听出些怎样的诗情画意。

“画扇姑娘,听罢这曲可有心得?”箫声渐落,岱荣的问题半真半假。

画扇莞尔一笑,且未答话,倒是反过来问了那祝公子一句:“方才那人吹了半日,祝公子博学多才,想必是听出了他奏的究竟是哪一首蝶恋花吧。”

岱荣这下可算是语塞了。没仔细听也就罢了,可那人吹得真不咋的,便是这样还能听出个所以然来不成?他歪着脑袋蹙着眉,眼中只有那女子的笑颜——似有几分调皮,可竟是之前从未见到过的灿烂。岱荣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她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游戏呢。

“这般情境,这般哀怨,在下觉得那吹箫之人多半是以那首出名的柳词寄相思罢,‘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画扇姑娘意下如何?”言罢,岱荣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既然好坏都是胡诌的,那还不若少说几句任她品评的好。

“挺有趣的,不是么?”女子的声音似被夜风吹散了,听起来颤颤的。她的眸子晶亮,眼波流转,顾盼流连。岱荣方欲走近仔细看上一看,却见女子先翩然立起走到了他身前,然后幽幽说道:“时辰不早了,两位大人之间的商谈也该差不多了,不若画扇这就送公子去厅堂罢。”

这姑娘问得奇,答得也奇。面貌平常,可言辞却与其他女子大为不同。不矫情不任性,待人宽厚,举止脱俗。岱荣边走边沉吟,不觉已到了厅堂前。他刚想转身道别,一抬眼却发现那娇小的人影儿已经自顾走了好远。

正当他傻傻愣神时,远处却仿佛传来了清冷的声调:“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画扇房后的那堵墙之外本是个死胡同。得沿着赵府大宅转上好几个弯儿,才能走上灯火通明的大路。

小离在大路和小胡同间的拐角处已经守了几个时辰,可仍是不见他的少爷出来。他不免有些心焦,最近京城的搜查是越来越平常了,少爷这会儿却主动跑来这九门提督府,若是被发现,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这般想着,他便更是焦急,在小胡同中不住地踱来踱去,几乎想跑进去瞧瞧自家少爷究竟还在不在里头。可又怕自己这一去,外头若真有别人进了胡同那只会坏了事儿。纠结了半日,自己还是只能耐住了性子乖乖守在路口待着里头的人可早点儿出来。

还好,这位少爷并未让他担心太久。不多时后,常秋便缓步走出胡同,然后引着小离转上了大路。他打散了发髻遮住了半边脸,衣着也是最平常的粗布棉质,手握一支瞧上去还挺新的竹箫,神采奕奕。见到常秋开心的模样,小离不禁喜上眉梢:“少爷,您可见到那姑娘了?可说上话了?”

“怎么可能见得着呢?我又不会那飞檐走壁之术。话儿也说不了,隔着深墙大院儿,难不成你想让我跟那疯子似的瞎吼不成?”话虽这么说,可常秋仍是笑容满面,“不过,我想说的那些话,她应该能知道罢。”

这样的话小离是一点儿也听不明白,可他却没再多问,只是低头走着自己的路。历经了一个晚上的胆战心惊,他只想赶紧回客栈去歇上一歇。这七夕究竟有什么可过的?筹划了这么久,辛辛苦苦踩了点儿打听清了那姑娘的住处,可到最后还不是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么?

身后的常秋却笑意正浓。从那合奏的琴声中,他分明听见她柔情似水的回应。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位少爷又一次握紧了手上的箫,边走着却忽然又暗暗地嘲笑起自己,多年不练,果然是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