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那个从学校天台跳下去的女生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林琳,我是班级里唯一一个她愿意把心事告诉我的人。从认识她开始,她就是一头短发,干干净净的,仔细看她你会觉得她长得很清秀。林琳不太喜欢说话,她比江岚还要沉默,她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哪怕是这个教室里天天一起上课的这些人她都不愿多讲话。林琳个子也很小,所以常被人忽略。高一的时候我是她同桌,我对于她来说要比别人和她熟络一些,后来换了座位,她还是会愿意跟我聊心事。

我记得林琳当时考进这学校就是前几名的分数,在我们班算得上名列前茅,之后很多次考试测评她也没有一次掉出过前三名,直到她跳楼之前也是一样,成绩都很好,做什么事都很努力,是老师重点表扬对象。那天上午第一节课,数学老师在报分数,试卷是前一天考的,林琳的数学一直是她的强项,但那张试卷她只考了一个刚及格的分数。只不过虽然是刚及格,名次也在班级前十。但数学老师当场就狠狠地批评了她,还让她下课后到办公室去谈一谈为什么会考得这么差,分析一下原因。她从办公室回来以后我看她眼睛红红的,不难看出是哭过的。我想想也是,平时成绩一直都那么好,受尽表扬,偶尔一次没考好遭到老师批评,心里确实会比较难承受,老师也通常会对一些好学生要求高一些,实属正常,谁都没多想。我也只是简单安慰了她几句,当然这段时间我对待周围的事态度也很漠然,大脑常常处在一片空白的状态,也就没有多关心她。

午休前她来找我说话,她说她父母最近在闹离婚,家里整天鸡犬不宁的,致使她读书都没心思,而她也特别不愿意父母分开。我拿我自己的经历去安慰她,但她像是完全没听进去,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着我说:“盛夏,你是我长那么大说过话最多的人,我把你当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我很珍惜这段时间,盛夏,没多久就要高考了,我看你好几个月都心神不宁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有转好的一天的,眼下最重要的是高考,别的都别想了,你要好好加油了知道吗。”她难得露一个很浅的笑容,也只维持短短几秒。

后来她就从学校天台跳下去了,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盛夏,那么久以来我一直好累,想去不累的地方休息了,那再见了。——请原谅我反应迟钝,刚开始并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当时教室里也很安静,不是在做题就是在睡觉,几个平时比较吵的男生不在教室里,没人说话,她说完“那再见了”以后就走出教室,我没有跟着她出去,我想不到她会去做什么。只有五分钟,就短短的五分钟,我偏过头去看教室外的时候看到一个人掉下来,然后就是“砰”的一声巨响……顿时间整个走廊站满了从教室里跑出去凑热闹的同学,他们在议论跳楼的那女生是谁,为什么会跳楼,不时伴有女生尖锐的惊叫声,我耳边嗡嗡作响。教室里一个人都不剩,只有我还在原位不动,因为我知道那是谁。

宋亦杰冲进教室,当然在他冲进来的那一刻我并没有分辨出他是谁,从听到那声“砰”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心里很凉,凉意蔓延上来席卷全身,快要透不过气,即便是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但我觉得地板和周围的一切随时都会消失,我会突然悬空,然后像林琳一样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下去。他跑过来紧紧拥住我,我才知道他是宋亦杰,也只有他会这么做。幸好他抱得那么紧,我才不至于直线坠落,幸好他救住了我,可是林琳,别人还没来得及救她,她就这么掉下去了。

他松开我,我用颤抖的手臂抓住他,我知道那一时间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如纸。“她跑去跳楼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和我说的……她死了是么?”我问他。

他回答我说,盛夏没事的,你别害怕。

我怎么可能不害怕,我的心脏就和她人一样,沉到最低,你不明白我的那种心情。她说,你要好好加油了知道吗。她朝我一笑。她说,那再见了。她从未一次对我说过那么多话,也从没笑过,这次是第一次,但没有下一次了,我连她人都看不到了。

“砰”——那个响亮又干脆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周而复始地回荡,越想越可怕。

“砰”——如同山石崩落的重击,它们又在心上撞出一个巨大的黑洞来,麻木得已经不觉得疼,冷风灌进去只觉得空,天崩地塌原来只需要一刹那。

林琳死的那天,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是126天,它成了我刻骨铭心的一个数字。现在黑板上的数字是112天,林琳已经离开了两个星期。她的座位在教室的第一排,那个位子已经空了两个星期,每次看向黑板的时候,那张课桌那个座椅总会一览无余地映在我眼里,我仿佛还能看到她挺直了背坐在那里时而抬头看黑板时而低头作笔记。上课做习题遇到我不明白的,我就打一个记号想着下课去问她,但立刻又想到她已经不在了……这种巨大的失落和恐惧会让我背脊发凉,会想哭。我知道时间一长就会渐渐遗忘,就和失恋一样,失去身边任何一个人都会是这样,一定是会好起来,就像林琳说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有转好的一天的”。于是我开始把所有的时间花在念书上面,不单单是为了高考,也是为了填充那个巨大的空洞,让自己淡忘所有的事情。

现在再遇上宋亦杰,我不会再闪躲他逼近的目光,我们互相对视短促的几秒,不笑不打招呼,然后走掉,我认为我和他以后一直会维持这样一种关系和状态。我不知道他近况,有没有和王雨璐在一起,快乐与否。他就像是从生命里突然消失的人一样,杳无音讯,我仅仅只是能够亲眼看见他而已,这会让人觉得遗憾,但这并不是不可接受的,只要我足够勇敢和坚强。不是没有了他,自己就过不下去,我一直很独立,失去他失去一段爱情,这并不能改变我什么。

已经经过那么长一段时间,我对他恨意全无,我也没有像最开始那样期待他再回来找我,开口认错道歉,请求我的原谅,接着我们重归于好,等待爱情里的欺骗背叛重蹈覆辙——爱情不就是这样。现在的我已不再有所期待,也已经没了当时的那份执拗和倔强,林琳的事一发生,更是没有心思再去多想。只有几次,我听着歌看书做题,思维突然跳脱进歌曲里,眼前就浮现出他的影子。我问自己还爱不爱他,那答案不可置否,我一点儿也不诧异。可并不是还爱他就要去找他,就要重新在一起,算了,就这样吧。眼前的日子是清净的,这很不错。

有几个周末和江岚一块儿去图书馆复习,要不然就是随便去公园逛逛,碰上周杨在附近的话,就三个人一起吃饭闲聊。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能说上很多话,也不忘和周杨斗嘴,这种感觉让我觉得亲近,让我感到这忽然变样的世界之中还有一点熟悉亲切的东西在。但我有预感,这种可以让自己感到安心的熟悉,随时都可能凭空消失在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