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沈清遥就进了宫,周身的气压冷凝得几乎结成实体,两旁的宫女小太监们都不敢吱声,低着头呐呐地行礼问候。
沈清遥连弯都没拐,直奔皇后寝殿,沈清筠竟也十分宽容,没让侍女来拦,任由她长驱直入。
沈清筠挥退了下人,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守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声音先是轻声交谈,然后突然提高了音量像是发生争执,不由地心慌,赶紧让人去请秦圭来。
可是不等秦圭赶过来,争执的声音突然又没了,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屏息紧张地探头看着里面。
沈清遥火气很大拎起裙角踹开门出来,看到门口守着的一堆人,眼光一扫,吓退了一大片。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场争执也于事无补,沈清遥眼尾都是红的,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水光,面上因为争执气得红扑扑的,整个人都是委屈又?生气的。
她太好看,连生气都让人觉得楚楚可怜,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安慰道:“二小姐,皇后殿下都是为了陛下好,此事也绝无私心,都是一家人,何必为了这件事情?伤了和气。”
其他人都附和道:“是啊是啊。”
当初秦圭娶沈清遥,把她从尚书的嫡女直接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是没有人暗中酸过,说她不配。
后来更是秦圭不纳妃,不留嗣,更是让天下人看到了他的真心。
现在沈清筠把自己的依仗和退路全都倾注在秦圭身上,孤注一掷地把所有的未来压到秦圭对她的真心上,倒是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再?没有人说沈家嫁女是攀了高枝,也不会有人再去质疑他们两个的真情?了。
毕竟秦圭从来不会做任何对不起沈清筠的事情?,反之亦然,沈清筠哪怕折损自己的利益,也绝不会伤及秦圭分毫。
简直是写进话本里都表达不出十分之一的旷古深情?。
倒衬得她这个亲妹妹像是个恶人,棒打鸳鸯地挑拨是非。
沈清遥笑了,那笑容里含了苦涩和自嘲,道:“一家人,要真还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到了现在才有人跟我说?”
“合着我这几年辛辛苦苦地算账打理铺子,没有苦劳就算了,甚至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
那些人都不说话了,也知道这件事情?不妥当。
说到底慨他人之慷谁都不心疼,所以得知皇后把那么多的钱都给了秦圭,有人酸溜溜地说她还不是因为生了个好家,也有人酸溜溜地说谁娶了沈家的女儿真是好命啊。
但不会有人想,沈清筠没了依仗以后怎么办。
连秦圭匆匆赶来,飞快地上下打量沈清遥,发现她们的争执还算平和,不由地缓了一口气,探头看了一眼殿内,摆手示意宫女进去伺候,对着沈清遥做了个手势,示意换地交谈。
沈清遥面色很冷,站着不动,抗拒的神色很明显,甚至连眼神都不想和他交流。
秦圭叹了口气。最?近的朝事折麽人,他面上的疲惫明显,眼下青黑,面色苍白,嘴唇干燥,只有腰背一如既往的挺直。
“清遥,”秦圭也不强求她跟自己走,甚至都没有压低声音避开人,带着点怅然道:“你有什么不满都冲着朕来,不要对你姐姐生气。”
“你们是亲姐妹,手足情深,你应当知道她有多在意你,有多看重家人,你不该对她说重话的!”
沈清遥冷着脸,绷着声,不应答。
秦圭屈指摁着太阳穴,缓声道:“这件事情?朕会记得的,永远都记着清筠对朕的好,朕发誓,若是有朝一日辜负了她,定让朕百世轮回不得善终!”
他说得诚恳,好似真心又?诚意。
沈清遥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神色似有所缓。
秦圭看她态度软化,又?道:“朕知道你顾虑什么,朕向你保证,不仅朕往后会待清筠一辈子?好,与夷族的交战也一定会赢绝不会输,定然不会让沈家来背负这战败的骂名!”
沈清遥眼神闪了一下,又?飞快地敛了,她终于开了口,低声呐呐,像是一个闺中娇弱的大小姐,对着未知战乱的惶恐,问:“这仗非打不可吗?”
秦圭苦笑,叹气道:“朕倒是不想挑起战火,可夷族虎视眈眈,这仗是不得不打啊,至少赢了,能再保我边境百年无虞。”
沈清遥露出一个极浅的笑,轻声道:“要是赢了,陛下可就是能流芳千古的明君了。”
秦圭摆手,“哎,哪能啊,能守好这祖宗传下来的江山已是万幸,不敢奢求其他。”
说完看着沈清遥脸色,小声问:“不生气了?”
沈清遥嘴角立刻放下,垂着眼睛道:“不,还气。”
倒显得孩子气。
秦圭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肩膀,拿出过来人的姿态指导道:“你还未成婚,尚不懂得,不体谅我们也无妨。”
说完他想起之前沈清遥和秦垣潦草收尾和婚约,略带遗憾地说:“要是你和阿垣成了婚,便会理解你姐姐为什么愿意这样帮我,甚至说不得你也会像你姐姐一样,会捐出钱财给朝廷。”
沈清遥不动声色地撇嘴,不知道是对和秦垣的婚事不屑,还是对说她会像姐姐一样捐钱不满。
秦圭似乎是没有察觉,又?想起沈清遥始终未定的婚事,犹豫着问:“听闻你和秦肖走得有些?近?”
“之前我就想说了,他有家室,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到底是成了家的人了,该退避三舍。”
“但前两日又听闻他家中祸事……唉,也是天意弄人,下着雨他守在你门前垂泪,想必也是真心。”
“你要是还有意,不必顾虑外?人目光,朕给你做主,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秦肖夫人新丧未过,他自己也没有说什么,秦圭倒是比本人还要积极地张罗。
沈清遥也没有把话说死了,低头看着脚尖,声音闷闷地说:“让我想想吧。”
秦圭长辈似的宽慰道:“那你好好想想再做决定。”
然后回头看看沈清筠寝宫,仍是放心不下道:“今日就不说了,明天你再?进宫一趟,陪你姐姐说说话,把今日的心结解了,不要再?惹得她难过。”
沈清遥面上应了,点点头说:“好,我明天给她道歉,再?带上她喜欢牡丹花,我院子里的双色二乔开了。”
秦圭笑着点头,赞同道:“清筠喜欢牡丹,见了这个定然就不会生气了。”
***
第二天,秦垣准时地把“秦肖妻儿死因另有蹊跷”的事情?闹到了世人面前。
秦肖就算如今是御前的红人了,从来也不自傲,不拿自己当达官显贵自居,上下朝不骑马不坐轿,两袖清风施施然地从街道上走过,还会含笑冲两侧的商贩打招呼。
因此途中突然有一魁梧妇人冲出来,拦着他,以自以为小实则吵人耳朵的嗓门喊着:“秦小子?,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说好我替你把你媳妇儿子闺女埋了,你给我钱呢?!钱呢!我到现在都还没见着一个子儿呢!”
“你可是读书人,是吃皇粮的人!可不能干这种骗人的事!你现在都是大官了,要娶天上下来的仙女了,就别赖我老婆子?的帐了,赶紧把钱给俺吧,俺儿子还指望这钱娶媳妇呢。”
秦肖一僵,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
周围围观的人见状都跑上来,护着秦肖,骂道:“哪里来的疯婆娘,讹人都讹到皇城来了。”
秦肖在百姓中口碑极好,寒门学子?也以他为榜样,几乎要把他捧成圣人了。
那妇人见状立刻就在大街上撒起泼来,哭天喊地地说“皇亲国戚也会欺负乡下来的老婆子?了,哎呦喂,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把周围几条街的人都吸引了过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热闹。
见着火候够了,又?扑出来一个白净的年轻人,抱着那妇人的腰喊道:“娘!娘你跟我回去!这脏钱咱不能要!我娶媳妇的钱要干干净净的,这钱谁拿了谁晦气!”
他们一唱一和吵得火热,倒把秦肖推出了中心,不仅一句话都插不上,还半遮半掩地吊起许多人都好奇心。
闹剧没能持续多久就引来了巡街的侍卫,见着他二人扰乱秩序,又?见秦肖皱着眉头一脸忍耐,立刻二话不说就把这两人带走了。
那两个人也是出息,一人比一人声高,一人比一人哭得凄惨,仿佛受了天大的不公,为秦肖办了多么见不得人的事,可仔细想想,确实一句指向明确的话都没有说。
但一幅好画,一首好诗,恰当的留白才是最精妙的,毕竟能让人生出无限的遐想来。
人类的想像是丰富的,尤其是对于麻雀变凤凰,和凤凰变麻雀。
秦垣得知街上拦路的两人被送到了大理寺,平静地端起茶杯,吹了吹起伏的茶叶,不紧不慢地说:“不急,慢慢来。”
沈清遥也不慌不忙地吩咐道:“把剩下的八人护好,不要有任何差池。”
她勾唇一笑,全然无面对秦圭时的内敛,从容道:“好戏,才刚开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