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续忆追旧

夜。

蓝黑色的夜幕之中裹着偌大安静沉睡的世界,一个巨大的府邸之外立着两头重重的石狮,府外挂着红色灯笼,有侍卫把手,牌匾上写着有力的“洛府”二字。

“站住。”一声低低的呵斥声。

一人一身玄色长袍,几乎要融在这夜色里,他停住脚步站在里府外不远的地方。

说话的人很快的走了过去,站在洛府门前,一只手掩着玉狐面具,眼眸垂下,声音变的有些轻,方才一刹那憋出来的冰冷和低沉的声音已然不见,他说:“不许去。”

玄色长袍的男子背对着身后玉狐面具的男子,冷冷吐出四字:“与你无关。”

“你想好了?”那人说完,食指轻轻一抹玉狐面具眼下的部位,红黑色的眼眸中透着浓浓的笑意,冰冷无比。

玄色长袍的男子淡然道:“没有。”

“所以现在?”那人继续问道。

“我去看看,就回来。”玄色长袍的男子不知为何,声音轻了不少,没有了方才的肯定。

那掩着玉狐面具的人,转身就离开,落下一句:“只是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

……

洛扬赶到长安时天色已晚,正如他从洛府离开时一个模样,只是这路上已经走了两三天了。

因为天色晚,洛扬便更容易的进了宫,之后他就直去了絮忆宫。

推开絮忆宫的宫殿门,絮忆宫中空无一人,仅仅银儿一个人裹着厚重的被子蜷在坐榻上。

“就你一个人?”洛扬连夜从临安赶到长安城来,一直没有歇息,此时竟然也全无睡意,仅是看上去有些精神不大好而已。

银儿蜷缩在被子里点了点头,没有作答。

“涟儿……”洛扬下意识叫出了那个名字,又觉得有些不对,赶紧改口道,“她呢。”

“主子……主子被押入天牢了,”银儿突然将被子全部掀开,从坐榻上下来,跪在洛扬的面前一个劲的磕头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银儿不对,求齐君王救救主子吧……对不起对不起……”

洛扬有些错愕,将银儿拉起来道:“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银儿尖叫了一声慌慌张张的甩开洛扬拉着的手臂,叫到:“不是我不是我……是周幕汐是周幕汐逼我的……是周幕汐逼我我才会承认……”说完银儿便开始又哭又笑,伶俐的脸上扯着一个可怕的笑容,咧着嘴,发出刺耳的笑声,满脸都是泪痕,她一边笑一边叫着,“不是我,对不起……哈哈哈……”

洛扬抬手点了银儿头顶正中线与两耳尖联线的交点处的百会穴,银儿便失去了知觉昏了过去,洛扬抓起银儿的手腕切脉,发现这银儿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恐惧与刺激,才会落得如此模样,好在只是过度的心神不宁,没有成疯成痴,是睡一觉就可以好了的事情。

安置好银儿后,洛扬干脆自己也去睡一觉,只是这絮忆宫几间屋子里都有些杂乱,显然不合适住人,倒是柳涟原来住的那间内室,收拾的很好,洛扬便没有多想,去了内室沉沉睡去。

那张床榻由于平常都是柳涟寝处,因此床上着是散不去的平日之中柳涟身上的那阵幽香。

洛扬醒来之时,甚至误以为柳涟在他身旁。

可他抬眸望见空荡荡的一片,再想起柳涟如今所处的环境,心不由得狠狠一沉,油纸窗露出一个缝隙,他看得到,已经天亮了。

洛扬起身,刚刚走到内室门前,想要离开之时,就见得银儿跪在门外。

“你什么时候醒的。”洛扬有些诧异。

银儿可能是已经完全清醒了,跪在地面上哆哆嗦嗦的说:“两个时辰之前。齐君王,请救救银儿的主子吧。”

洛扬没有回答“救”或者“不就,”几近无任何意义的说了一句:“昨天听你说了一些本王听不懂的话,既然现在你已经清醒过来,那么就把你昨天讲的话给本王翻译翻译。”

“昨天?”银儿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依旧双膝跪在地上。

洛扬从银儿挪开的缝隙从内室走了出去,坐在柳涟时常坐的琴桌前,端起距琴桌不远的青花瓷茶壶,倒了一杯茶,淡然的喝了一口,另手反手关节处在琴桌之上轻轻敲了两声,道,“对,你昨天说了周幕汐逼你承认的,说说,说说周幕汐为什么逼你,你怎么承认的,还有,你承认了什么。”

“我……”银儿不敢看洛扬,坐在跪着的双腿上,一手随意的搭在大腿上,一手在地上画着圈,声音轻轻的透着无言可诉的歉意,“几日之前银儿与兰芝谈及主子被关押入天牢的事情,结果不小心扯到了阿念的身上,就……就一路谈到了齐君王您,然后……然后就不知道怎么被周贵妃装的个正着,周贵妃就要我和兰芝承认阿念不是皇上和主子的子嗣,而是齐君王你和主子的……”

洛扬很平静的问道:“承认了?洛玄呢,他也知道了?”

“……承认了,不过……不过皇上还不知道。”

“阿念呢。”洛扬听到银儿的话算是送了一口气,只要洛玄不知道这件事情,柳涟和阿念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回齐君王的话,阿念暂由周贵妃抚养。”银儿小心翼翼地道,生怕这座活火山莫名其妙的染了。

洛扬冷声道了一句“什么”随之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微微震了震,但是之后洛扬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大,调整了一下情绪道:“你说本王的阿念在周幕汐哪里?”

“是。”银儿略略点头。

洛扬一句话没有说,出了絮忆宫,往周幕汐的宫中去了。

现在时间尚早,洛玄还在早朝,洛扬凭借自己特殊的身份,肆意的走在这后宫,无论到哪里都没有人管,然后他的停在了周幕汐的宫殿前。

周幕汐也不再宫殿中,而是在殿外悠然的喝着茶,茶水有些沸,倒入杯中,绿色的茶叶被水淋的散开,升腾起一种清幽的味道。

洛扬知道,周幕汐这是在等他。

“来了?喝杯茶。”周幕汐回眸对不远处站在殿门前的洛扬淡淡一笑,笑容有些苍凉,掩不住这些年的心狠手辣和历尽的风花雪夜。

可这话语和当年却是别无二致——

那年,洛扬还是太子,心智尚未成熟,他也不记得当年是因为什么缘由了,总之是要尽快选出一位太子妃。

三十多位女子,洛扬一眼相中周幕汐。

那年周幕汐的笑容天真烂漫,一身橙色衣裙伴他左右,与他言说昨日与今日之妙闻。

他尚还记得,早晨他看见她时,她总是在院落里品茶。

她习惯的让他陪她喝杯茶。

洛扬眨眼之间,那年过往抛之脑后,依然落座在周幕汐对面:“怎么,这么多年,洛玄没有陪你喝茶?”

“洛扬,”周幕汐面无表情的道,“你若是找我叙旧的,你可以走了,你若是来找阿念的,那就带走吧。”

洛扬静静的看着周幕汐。

她难道带着阿念,只为见他一面?

“你就为了见我一面?”

“不全是。”周幕汐道,“我想看看你这个儿子的亲身母亲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现在我知道了。”

洛扬看着周幕汐,这些年的周幕汐也变了,变的妖魅,变的浓妆艳抹,变的捉摸不透,不知道是为何,总是带着一种办事利落熟练老成的感觉,他似乎有些不忍心她这样的蜕变,劝言道,“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有个地位的。”

“不是,当然不是。”周幕汐笑了一笑,很是平静的道,“如果是以前的我已经会反驳,我会恨你不知道争夺,不知道争抢,不知道权利,正因为是那个时候的轻狂和放荡,我误以为我的追求应该全部都是万人之上的权利,后来,我从你身旁离开,为了成为如今的位子,我成了那个人的女人,不折手段,想尽一切办法,如果,我在你心里有一席之地,洛扬,带我走。”

周幕汐说完,静静的抿了一口茶,茶的清香味在嘴中散开,刺激着她的神经。

那些话,是她想了很久,想过很多种语气,有过很多种假设,假设的环境,假设的人物,假设的语气。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会像从前一样,坐在洛扬的对面,像从前一样喝着茶,说的话冷冰冰的,不痛不痒,像是说的不是有关她的事情一样。

周幕汐的话语在洛扬的耳边仅仅是一阵清风,他淡然道:“让人把阿念带来吧。”

周幕汐搁下茶杯,叫了个宫女说了几句,阿念就从宫中被带出来,周幕汐轻声道:“我没有对他不好。”

“我知道你不会。”洛扬说着,起身,将一身白衣的小阿念,一把抱起来,转身离开,临行前,他淡然的对周幕汐留下一句“后会无期”。

周幕汐看着洛扬远去,一旁的宫女为她斟茶道:“娘娘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不走又能如何。”她道,“他一个洛扬,就是本宫这辈子都高攀不起的人,本宫幻想过无数次与他洛扬再见面时,只是如何都没有想到,再见面都是不可能的,本宫追求了这半辈子的名与利,却到最后才发现原来一开始就是错的,本以为这个孩子,可以让本宫与他再见,或许能够从归于好,只是可惜,本宫再看他时,第一眼就知道不可能了。”

周幕汐缓缓摇头。

她成了心狠手辣的人,跟他差不了多少,可是有一点,就是他爱恨分明。

她手上沾满不知多少人的血,有与她关系好,也有不好的。

他也杀了不知多少人,可他杀的只是他恨的。

一开始的时候,行动一样,可是本质截然不同。

……

洛扬抱着阿念顺着荷花池的长亭往絮忆宫走,时间尚早,宫中也无较多人,洛玄还在早朝未下,洛扬便很大胆的抱着阿念,跟阿念各种闲聊。

洛扬:“你叫什么名字?”

阿念(调皮的抓洛扬半批下的黑发):“我,我叫洛胤长,不过好多人都叫我阿念。”

洛扬:“你姓洛啊,本……咳,我也姓洛。”

阿念(一脸天真):“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人姓洛啊?我父皇姓洛,我也姓洛,还有好多兄长也姓洛,对了,我娘亲常常也提起一个姓洛的。”

洛扬嘴唇勾笑,他完全不敢恭维柳涟对他儿子的教育,简直聊起天来一点陌生感也没有,这阿念也无长幼之序的概念,不过倒也却是是有几分像柳涟的作风,洛扬继续道:“是吗,那你知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

阿念特别得意的说:“知道知道!阿念知道!那个人叫……叫……叫洛扬!娘亲经常在阿念耳边讲这个名字。”

洛扬一怔,随即将阿念抱的紧些:“你娘亲说洛扬什么了?”

阿念无聊的啃着手指道:“唔,娘亲讲起来话就好多好多的,阿念都听不懂,等到哪一天阿念真的去问,娘亲又不告诉阿念了。”

洛扬故意逗阿念道:“那阿念娘亲不好,连是什么都不告诉阿念。”

阿念就不乐意了,在洛扬怀中各种踢踹动,叫着:“我娘亲好!我娘亲可好了,你不许说我娘亲!”

“好好好不说,不说。”洛扬轻轻的揉了一把阿念的小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