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涟离开花满楼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全部留在了花满楼,带走的只有两样,一样是雪梅寒冰琴,一样是玳瑁霞彩盒,正如她离开柳府时一样。
这絮忆宫极为宽敞,柳涟熟悉了一下各个屋室,也未曾说过什么。
“主子,夜已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银儿拿着灯盏道。
柳涟初来此,一切都是这样陌生,以后的日子尚还长着,桌前写完两封信,一封是给蓝衣报上平安,一封是给吴歌说明静候,飞鸽传书出去,却依旧无睡意,思来想去还是坐在了雪梅寒冰琴之前。
银儿拿着灯盏一起过去,将灯盏搁在了琴桌上,坐在柳涟身旁。
“不睡么?宫中的许多人已经睡下了。”柳涟道。
银儿摇了摇头,心中有些乱,其实她跟着柳涟也并未有多久,只是短短的一个春夏秋冬,也不是平日里都在一起的,跟着习惯了,可是突然来了宫中,就陌生了,这宫像个巨大囚牢一样,把她与主子囚禁在这里面,昼也好,夜也罢,有无来人,有无去者,有无归人,其实并无多么的重要,夜晚一样会过去,日头还会从东边升起,每天都是一样的一天,也像是新的一天,过着和昨天一样的生活。
既熟悉又陌生,既冰冷又无情。
往后的日子,会不会太累,会不会太难。
柳涟手抚寒冰琴,眼前是香璃山,是白莲,是尚采,是蓝衣,还有……洛扬。
她认识的人不多,真心相交的更是少之又少,思来想去,原来她真心在意的人一只手就数完了。
美人轻叹,玉手抚琴,琴弦颤颤。
银儿跪坐在一旁,听着熟悉的琴声心中暗暗道:主子这是又想齐君王了么。
思又如何,想又何妨。
回不去的人,回不去的事。
絮忆宫,究竟是叙忆陈年往事断线旧情,还是续忆恍惚之间黄粱一梦。
琴声悠悠,思悠悠,曲声淡淡,心叹叹。
这首曲子,是她在洛府子时与洛扬的琴箫合奏过的,也是后来她一人空守绛紫阁独奏过的,同是后来在百花展上弹给很多很多人听过的,此时的深夜,夜空繁星闪烁月光皎洁,金碧辉煌的殿剩这一盏油灯光线斑驳,柳涟手在这琴弦之上舞的停不下来,琴声恰如她的恍惚的当初诉说的那么悲伤。
银儿起身将一件淡薄的披风披在柳涟身上,声音轻轻的唤了一句:“主子。”是说不尽的苍凉。
一入宫廷深似海。
这时有人走入这殿中,柳涟手指轻抬,琴声戛然而止。
这人一身黄色的衣裳,一看便知身份。
“皇上?”柳涟思绪还未全部回归神志,仅存的寥寥无几的理智轻声唤道。
好像。
真的好像。
这人的眉眼也是修长的,只是,看起来眉毛好像浓密了些,眼睛没有那么邪魅,没有那么深邃,没有那么……情深,这双眼睛好有神,好认真,好陌生。还有这身衣裳是明黄色的,也不是深色的,束发的人应该很认真吧,没有一根头发丝是垂下来的。
也不是很像……
可是,可是又真的好像。
柳涟怔怔的看着,许久才回过神来,起身上前道:“臣妾……”
“好了,不必多礼。”这声音也好陌生,有些温暖,也有些习惯的冷漠,但这声音一点也不沙哑,一点也不低沉……
一点也不像他。
“是。”柳涟的声音失落落的,不知是为何。
“爱妃今夜独自抚琴,这琴声有些凄冷是为何啊。”洛玄说着揽过柳涟往方才的琴桌前走去,银儿很自觉的退下。
“没有,”柳涟淡淡的笑着,遮掩去心底的思念与难过,说出的言语却是与心中截然不同的轻松,“只是有些想家了。”
洛玄搂着柳涟坐在琴桌前已能感受到这琴的淡淡寒气与梅花的清香,看着这琴,冰蓝中透着白的底色,琴边上一朵的梅花,栩栩如生,琴弦看起来材质极为特殊,颜色竟然有些偏白。
洛玄正要将手放在这琴上,却被柳涟拉住了,与此同时的是柳涟的一句:“这琴弦非常冰冷。”
可是柳涟的手也不暖啊。
柳涟赶紧又松手,身子挪到一边跪着道:“臣妾罪该万死。”
“好了,好了,哪里有什么罪过,爱妃也是一番好心,来,让朕看看你的手。”洛玄并不介意,脸上的微笑暖暖的。
柳涟缓缓抬头看着洛玄,有些戒备,又有几分相信,最后被洛玄那只温暖的手拉了过去。
洛玄拉住柳涟的手,手心摊开,看着柳涟这双手的手背,这双手虽然冷的跟冰块似的,倒很是好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与她肤色一样雪白,这种白并不是惨白,而是嫩白里带着一些红润。
“手怎么这样冰?”洛玄问道。
柳涟声音轻轻的,不知是惧的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种关系与身份:“臣妾……臣妾自小就是这样。”最后柳涟还是选择了隐藏事实。
“喜欢抚琴?”洛玄换了话题道,“爱妃将方才的曲子奏完吧,朕觉得,很好听。”
柳涟略略点头,抽回手,重新搭在琴弦上,琴音缓缓流出。
那声音依旧是那么的伤。
其实这首曲子本来不应该是悲伤的,应该是一种无奈,可是最后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这首曲子无名,只是臣妾无聊时奏的。”
“那,这曲子可有词?”
柳涟轻轻摇头:“也没有。”
“曲子很好,若是有词,便更好了。”
曲尽,柳涟侧首,正要说什么,却发现被吻上了,她睁眼看着洛玄,许久又选择闭眼。
吻越来越深,搂着她的人开始扯开她的衣裳,扯到一半的时候,将她抱起来到了,放到了床榻。
柳涟闭上眼睛,接受着所有,压抑着心里的抵触。
一室旖旎,却是满地伤。
第二日早上,柳涟醒来的有些晚了,若是不是身子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的累,或许她会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
梳洗好之后被兰芝催着去给各位妃子请安,因为醒的晚,时间匆促,柳涟许多事情都从简,只是到了地方还是晚了,而且是晚了半个时辰。
“哟,这第一天柳昭仪就摆谱啊?”坐于周幕汐身旁的女子道,这女子声音挺尖。
一室的女子都那么夺目,那么妖艳,也很难分出谁是谁,柳涟只能依据昨日兰芝所说的勉强辨析出周贵妃,与周贵妃身旁的德妃。
“不是,妹妹不是有意。”柳涟小心的说着,这一室的女子都是皇帝的女人,哪个都跟豺狼猛兽似的。
“不是有意的,难道是故意的?”德妃继续道。
周幕汐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俩也不必说了,柳妹妹也是刚入宫的,昨夜又侍寝了,肯定累的很,来晚了也属人之常情。”
柳涟没有抬头,微低首,看着地面,心中也不好对这周贵妃直接下定论,不过她暗松口气——算是躲过了这来晚了的灾难。
“德妃,可还记得这来晚了的规矩是什么?”然而周贵妃要说的这才刚刚开始。
“罚跪,晚来一个时辰就跪上四个时辰。”德妃这才明白周贵妃的意思,赶紧附和道。
——这两人虽然不和,但是面对公敌还是和气的不得了的。
“这晚一个时辰罚四个时辰,晚半个时辰也就是罚两个时辰,不过,这昭仪妹妹长的漂亮,换做了本宫也不忍心罚,加上昨夜为皇室开枝散叶,算了,再少一个时辰吧。”周贵妃说的风轻云淡,满眼看着手上的指甲,玩得倒是乐在其中,“好了,昭仪妹妹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现在就去跪着吧。”
柳涟冷冷道了个“是”便离开了。
德妃故作受了寒的模样对周贵妃道:“姐姐可觉得有些冷了?”
周贵妃并未理她,只是道:“若各位姐妹无事便可散去了。”
听的屋中百种娇媚的声音齐声一句“是”便都散去了。
德妃受了这周贵妃的无视,也为多说,带着几分讽刺的味道看了一眼周幕汐,离开了。
柳涟跪在外面,也不知道是受了多少白眼和闲言碎语,银儿小心的在一旁给柳涟撑着油纸伞,满脸心疼。
周贵妃也从殿中出来娇媚的提醒了句:“不许偷懒。”便也离开了。
太阳渐渐变的大了些,银儿一旁打着伞也是热的。
“主子……”银儿没有忍住还是哭了出来,“主子,为什么你要遭这个罪,我们不如就……”回去吧。
“银儿,住口,不许胡言。”柳涟自知这宫中时常注意她这一举一动的人多,也怕银儿这个直来直去的丫头说了些什么落下把柄。
而银儿却不懂她主子的这番苦心,还执意道:“主子!我有说错吗!我说错什么了!这皇宫跟囚牢一样!”
柳涟冷声道:“掌嘴!本宫没说停下,就不许停!”
“主子!”
“怎么,本宫话不管用了?”柳涟继续冷声道,跪在地上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的宫殿,跪着笔直,声音冰冷无情,与原来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银儿将伞收好,放到一旁,泪水瞬间从眼眶滚落了出来,一边听着柳涟的话自己掌嘴,一边说着:“主子,你变了。你真的变了!”
柳涟一句未说,抿唇,依旧跪着,眼睛依旧看着前方,银儿的话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太阳太大,她额上很快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变了?
或许吧。
在入宫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想好了所有的该做的和不该做的,就想好了要变。
其实也不是变,而是,回到了从前,换回了从前那副皮囊。
……
银儿那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声音听的让柳涟也难受,但是她要的不是让自己听到看到知道,而是要让该看的人看看,该听的人听听,打的也差不多了,她再也忍不住,言语有些急促,但是声音依旧是冰冷的:“好了,停下。”
银儿停手,低头看着柳涟,没有说话。
这时有人走来,是个太监,笑道:“柳昭仪不必跪着了,快起来,这长乐宫的太后和周贵妃有请。”
柳涟一怔。
周贵妃?周贵妃找她做什么,还是嫌方才没有整够,要继续?
“主子?”银儿试探的叫了叫柳涟,将柳涟扶起。
“知道了,你带路吧。”柳涟冷冷对那太监道。
银儿想要扶着柳涟,却被柳涟推开,柳涟侧过头说道:“本宫,没有那么娇弱。”这句话是说给银儿听的,亦是说给那太监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