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涟只觉得意识一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双眼厚重,不容易的睁开,眼前的景象令她怔住了。
她看见自己所在的地方是装点十分华丽的房间里。
虽然比不上洛扬的那用银子堆起来的洛府,但是跟从前柳家她个人的那一点领域一比,这地方就占了上风。
柳涟敢确定这里不是洛扬的府上,也不是柳府。凭着屋中的档次就可以看出来,她正躺在一张床上,床上被褥的颜色是橘红色的,这张床颇为华丽。青丝帐,茶竹枕,蚕丝被。
房间里有着淡淡的檀木香,柳涟闻着这味道一时间清醒了不少,开始断断续续的回忆着。
……大火弥天时,她和银儿困在绛紫阁,都准备一死借书此生,可是现在又是何德何能从里面逃出来?
现在又是在何处呢?
柳涟掀开被褥,看见自己衣裳已经被换掉,微微泛着粉色的单衣。
柳涟心想,是有人救了她吧。
……可是,若是有人救,那人又是如何进的了洛府,即便是进去了,又与她素不相识,为何救她……
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柳涟抬头望去,再次怔住。
她活了的这十多年都没有这日这般痴傻。
——那进来的人,不是别人。她认识。是之前到花满楼遇上的一脸媚笑,带着一群妖娆娇弱、身材迷人、回眸一笑百媚生的丫头的……妈妈。
难道……她此刻正在花满楼?
柳涟静了一会,心中突然像是炸开了似的。没错,这房间里的装饰与她那日来花满楼时各处的装饰风格是吻合的。檀木轻香,上好的木材打造的各种家具,屋中的颜色皆为暖色调。
“醒了?”那人端着一碗褐色的汤药进来,对柳涟说着,关上门。
“……此处可是花满楼?”柳涟抬眸冷言道。
“诶,姑娘不必如此冷漠。”老鸨一脸“亲切”的走向柳涟,坐在床边,把汤药塞到柳涟手上,一脸客气的笑道,“以后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此话怎讲?”柳涟端着汤药迟迟不喝。
老鸨坐在床沿,伸手抚着柳涟掀开的蚕丝被褥,满眼笑意,说道:“几日之前,洛府可是着了火,不巧,是姑娘所居之处吧?在当夜,有人从夜空中出现,据说,那人的夜行衣和夜色融为一体,动作很快,将姑娘和姑娘的小丫头从火中带出来后,就送到洛府的一处院子里,离开了。”
“……”柳涟手上轻轻摇着装着汤药的瓷碗,汤药微微荡漾泛着圈圈涟漪。
“后来有人传言,那大火中走出来一位姑娘。玲珑姑娘宛如凤凰,竟然浴火重生,美的天地间都失了颜色。那人是便是齐君王如今的王妃。”
“玲珑?”柳涟有意无意的问道。
“正是。”那人眉眼略略弯了一弯,笑笑说道,“当日洛府已经有人找到姑娘和姑娘的那位丫头并将此时告诉了齐君王,当时王爷寻回爱妻,并没有去找姑娘,反倒派人封锁了关于姑娘的所有消息,对外公开的是王妃娘娘红颜薄命仙逝,后又定玲珑为如今的齐君王王妃。”
柳涟眨了眨眼睛,眼中一片平静,她说话声音很轻:“我只想知道我如何来的。”说话的时候,那颗心似乎已经随着洛扬公布的时候死了。
那人微微扬眉,皮笑肉不笑,令人看着有几分难受,起身一挥衣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嘴上继续说着:“姑娘可以一想,王爷说封锁了姑娘的所有信息,想要将姑娘的所有事情一一抹去,姑娘便不能再留在洛府了。不过,奴家也是在救姑娘一命。”
“救我?”
“是。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齐君王有个柳氏王妃,红颜薄命已经仙逝,既然已说姑娘红颜薄命去了,若是姑娘再出现在街上会怎样,就不必奴家说了吧。”柳涟看着那人淡淡的媚笑,说不出来到底是好是坏,她听见这个娇媚的声音说着,“奴家也是废了些力气把姑娘弄出来,原因便是觉得姑娘与奴家有缘,救上一命也当应该,其次则是,这花满楼少了位头牌,姑娘天生丽质,不如留下来……”
柳涟听完所言,心里便全部明白了。
首先,洛扬再也不会顾忌她如何了,也已经传出她与世长辞的消息,她就不能在决月的任何一个地方随意的走动,一旦被发现也说不清楚,而且柳府被抄,她是当初洛扬护着才免了一死,若是被人看见,她便逃不掉这一死了。
其次这老鸨救她,只不过花满楼从前为她们捞银子的人走了,而这花满楼还在,就必须要再找人为花满楼继续捞银子,而这老鸨找到了她,以她这张脸为花满楼捞银子,或者说,洛扬带走玲珑,这么一个大招牌,现在就要用她来抵。
最后便是无论她选择留不留下来应该都走不了了,这老鸨花了多少银两得到她的,她不得而知,但绝对不会是一笔小数目,而且,老鸨不可能那么容易的放她走。
即便是走,又能去哪里。
“知道了,”柳涟轻轻点头,她端着盛汤药的瓷碗起身,走到老鸨身前,淡淡的一笑当作讨好,她道,“也就是说,我要留在花满楼对吧?”
“姑娘是个明白人,其实姑娘留下来倒也不亏。”老鸨侧首,望了望柳涟的脸道,“好说歹说姑娘从前都是齐君王的人,是个王妃,再说姑娘长得这番精致好看,奴家可以让你从花吟开始做,如何啊?”
“花吟?”
“姑娘应该是清楚,奴家这小小花满楼中,有清倌、红倌、音倌三种,我想姑娘应该是不会选红倌、音倌的女子,所以擅自做主为姑娘选了清倌,而花吟是清倌的第二级。”
老鸨浅浅一笑,当初柳涟到她花满楼的那一场剑舞,依旧历历在目,如今终于将这女子收入楼中,日后还怕赚不回来钱?心里想着的是一出,嘴上还是要正色的继续解释:
“奴家这花满楼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所有的姑娘加在一起,大概也就三百来号人,音倌最多,每种倌里有五个等级,分别是佳人、红颜、花司、花吟、花魁。花魁本是有五个姑娘的,只是玲珑姑娘走了,现在只剩四个了。”
老鸨见柳涟已经有些明白了,话便进入正题,她转过身,看着柳涟,如意算盘正要一路打下去,她说:“姑娘以后便是奴家的人了,等会姑娘将卖身契签了吧,此外,姑娘现在到了新的地方有了新的身份,这名字也要改一改了,奴家已为姑娘布置好,姑娘就以红嫣儿做艺名,以后姑娘便自称奴家,唤我也与这花满楼的所有女子一般,唤我妈妈就好了。”
柳涟轻轻的唤着自己并不熟悉,以后都会是自己的名字:“红嫣儿……”
这时门被敲了两下,门外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妈妈,我现在可以进来吗?”
“好了,”老鸨上前去推开门,对门外的姑娘道,“你去把东西给嫣儿,再去把嫣儿的贴身丫头带来,妈妈我还有事,这边交给你了。”
门外的女子便应声进屋。
待门外的老鸨远走,门外进来的人也已经到了柳涟身前。
——此人,柳涟也是认识的,正是那日朝云近香髻,插满十七只步摇,三只珠钗,珍珠耳环,衣着华丽,身段纤纤的胭脂!
“给嫣儿姐姐问安。”胭脂声音很是娇柔,窈窕身段缓缓行礼,“胭脂妹妹来的虽比姐姐的早,但是花满楼的一条规矩是向比自己等级大的唤姐姐。这规矩还是不要坏了的好。此外,”胭脂从衣袖中取出纸张,缓缓摊开,递给柳涟道,“嫣儿姐姐,第一张是花满楼的规矩,还望姐姐为妹妹做个好榜样。第二张则是卖身契,也望姐姐快些签了。妹妹现在就去把姐姐的贴身丫头带来。”
柳涟点点头,胭脂正要出去,柳涟又叫住她。
“嫣儿姐姐,还有什么事情吗?”
“……”柳涟沉默了一会,这人在屋檐下,还是要低头的好,她不得已的说出,“之前罚跪是姐姐不对,在这里要给妹妹赔个不是。”
“诶,不必。”胭脂一笑,“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
待胭脂离开,柳涟倒掉端的够久的汤药,将碗搁在桌上,坐在一旁,仔细的看起这花满楼的条条款款,她不禁觉得有些头疼:
……见到老鸨一定要喊“妈妈”、早中晚各向妈妈问安、不准逃跑、不准甩客、不许藏私房钱、一个月只可请假三天……等等等等。
柳涟看着也是服了。
直到,她眼睛扫到最后几排——花满楼七大妖姬、三大花魁,或有公子包下的姑娘不受管制。
七大妖姬……?
而这个时候,正好胭脂把人也带回来了,她走进屋子,把银儿带进去道:“姐姐把汤药喝了吧,妹妹也好交差。”
银儿眼泪汪汪的扑向柳涟弱弱的叫了一声“主子”。
柳涟轻轻的拍了拍银儿的后背,对胭脂笑道:“喝过了,这瓷碗已经空空的摆在桌子上了,胭脂拿去交差吧。”
柳涟本身就戒备着这花满楼,那碗汤药她更是在意,这些人会不会下毒,又有谁知道呢。还是不喝了为好。
胭脂过去取碗,柳涟随口问道:“你们花满楼的七大妖姬是什么?”
“嗯……清倌、红倌、音倌里面,各选出两位仅次于花魁的绝色女子为妖姬,不过这样选只有六位,还有一位则是每年挣钱最多的女子为老七。这七大妖姬分别称为花容、月貌、绝色、倾城、嫣然、俏子、绝姿。”胭脂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以前玲珑姐就是老七绝姿,她几乎日夜都被齐君王花重金包下来直到离开。”
胭脂若是没有加上最后那句话倒也还好,只是最后一句话加上后,柳涟觉得莫名的心疼。
再后来,胭脂带走空空的瓷碗,等柳涟签下卖身契,带着卖身契就离开了。
柳涟想起老鸨说的花,花吟上面就是花魁,也就是说,她成了花魁就不用受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管束了?
“主子!”银儿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她突然知道自己还活着,以及,看见自己主子也还活着,顿时间感动的鼻涕眼泪一并哗哗流出来,就扑到柳涟身上去抹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主子!我们竟然还活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柳涟轻轻拍打着银儿的背,苦笑着重复了一遍,语气却不大对。
大难不死,也没有什么后福了。
她爱的人,终于找回来本该就拥有的爱人。
而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苦笑着突然想拉住洛扬的衣角问问他。
为什么,他要这样狠心的抛下她。
为什么,在抛下她之前还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为什么……
“银儿……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柳涟抱着银儿哭着告诉她。
“为什么?”
……
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