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涟醒来的时候,高烧已退,头还有些晕沉沉的,前模模糊糊的看见银儿那张大脸凑过来惹得她“扑哧”一笑。
“主子,没事吧?”银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担心的问她。
柳涟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随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柳涟缓缓起身,银儿上前去扶她,柳涟面色依旧苍白,没有血色,身上着单衣,起身后走了几步便不要银儿再扶着她了,走去窗边,将紧闭的窗子打开,夏夜时分,温度变得凉爽起来,并非如早上的沉闷,中午的炎热,窗外月光泛白,光线沾染着几颗树木,流萤闪闪。
月光下,洛扬穿着深蓝色长袍,坐在灰色石阶上,身旁放着三两坛酒,吴歌脸上似乎带着淡淡的笑容,月光下显得有几分神秘,他靠着石阶旁的灰色雕花护栏道:“很久没这样喝过酒了吧。”
“是啊。”洛扬嘴里的酒香麻痹着神经,心里泛出的苦涩让他嘴中的酒都在散发苦涩,他说,“又来劝我回长安?”
“这么容易就被看出来了?洛儿,我是真的想让你回长安。”
“……”洛扬灌了口酒道,“不去……”
“不去也算了,倒是我回来时在府中听见了件事。”
“什么?”
“听说你的侧妃被……”
洛扬看着他,有些落寞,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显得无比空洞。若是换个人对他这样说道,他会怎么样呢。杀了那人?匆匆离开?还是……可是,这个人是吴歌,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去恨的人,嘴上勾起一抹苦笑,又看向漆黑的夜空,吴歌不知道他如今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
“洛儿,你喜欢她什么。”吴歌突然问他。
洛扬摇摇头,酒却是一杯接着一杯。
不是不是不知道,而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依稀想起当年。
他那样认真的站在洛九身旁,告诉洛九,此生只娶玲珑一位女子,若是让他娶其他女子,他就大开杀戒,娶一个杀一个。
杀尽天下人只愿此生不负你。
可是,又是什么时候他看见玲珑昏倒在断情草上,他却还是站在柳涟那一方。又是因了什么没有杀掉柳涟,又是何时,他亲眼看着两枚毒针狠狠扎入玲珑的颈上,他如何也没伤柳涟。
是什么时候,他又好像负了她。
“酒不错,谢了。”洛扬那双黑色的瞳孔,几乎同夜色融为一体。
吴歌头疼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说服洛扬跟他回长安,让洛扬夺下皇位重整决月?不过,他相信,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时间虽然还有,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了。
……
尽管洛扬一路告诉自己不要去找她,但还是一步一步的到了绛紫阁。
他看着绛紫阁外观许久,突然笑了:自己说要罚她,却怎么都不忍心,还是让她住进了绛紫阁。到底是要罚她还是想赏她。
可是,赏,又在赏什么。一次一次的让她难过让她难受,让她离他更远吗。罚,自己又并不像在罚她。
涟儿,本王究竟要拿你如何是好。
洛扬走入屋中,恰巧碰见银儿。
“王爷。”银儿见洛扬来了急忙行礼。
“涟儿呢?”
“回王爷,主子已经醒了,正在楼上。”银儿说完便想着溜走,于是道,“王爷若无其他事情,银儿就先告退。”
洛扬摆手,示意她下去,独自上楼。
他打开门,走进她的那间屋子。
柳涟背对着他,未曾回头看他一眼,只是听见了脚步声和开门的声音,便知道是洛扬,声音清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给你送解药。”洛扬缓缓走向她身后,柳涟感受到他满身酒香,洛扬道,“没想到,你竟然能逃出噬心丸制造的幻境。”
“贱妾命大,又让王爷失望了。”柳涟依旧没有回头。
洛扬声音低沉迷离,吐出来的气息灼热,带着浓浓的酒香。他手不自觉的将她从身后抱住:“能逃出噬心丸的幻境,若是得不到解药可是会死的。”
“死又如何。”柳涟声音依旧冰冷,“我不早已罪该万死了么?”
“你不怕死啊。我也不怕……王妃,你真的很像我。”洛扬确乎是酒喝的有些多,声音沙哑有些酥软,气息帜热带着浓烈的酒香。
“像你?”柳涟冷哼一声,“王爷真是想多了,贱妾不过是要寻个解脱的办法罢。”
柳涟背对着洛扬,接受着他的拥抱,心里有微微苦楚,她又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对洛扬说:“王爷,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行啊……本王就在你这歇。”洛扬声音沙哑。
柳涟挣脱他的怀抱,这个时候,许是酒力发作,他有些站不住,柳涟将他扶到床上躺下,便想着洛扬此时酒力发作应该睡去了,准备离开,却未料到,一只手抓住她的手。
那只手很用力。它的主人声音闷闷的说:“别想着走。”
“我要去休息。”
“休息?”洛扬微微用力的把她一扯,柳涟站着没有多用力,被这么一扯自然就倒向洛扬的身上去了。洛扬道,“这样也可以。”
“你……”
“别动……让我抱会。”洛扬的声线突然变得慵懒起来,甚至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转了个身,他就和柳涟都侧身躺在床上了。
他说别动。
她竟然真的没动。
洛扬不知从哪里弄出个红色丹药用齿咬着,轻轻的道:“这就是解药。”
柳涟看着他不知到底是否要去接过那个解药。
可是。她都被他吻了那么多次了。
多一次又何妨。
只是,她活着下去是不是没有意义了?
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是好时,洛扬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将解药喂过去。
他想让她死,她就不可能活着。
可若是,他执意要救她,她便在这世上没有机会死。
他要让她活着无论用什么方法。
“恨我么?”许久之后,昏暗的房间里,二人躺在床榻上,什么也没做,也不会发生什么,他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柳涟安静了许久之后,说了一句让洛扬从酒的迷醉状态里醒来,他听得清清楚楚,柳涟说:“我喜欢你……”
这种喜欢,似乎说的迟了些。
她已经杀掉了玲珑,说的再多会不会也无事于补。
“喜欢?”他冷笑。
后来,谁也没有说话。
……
时间缓缓流动,一晃而去已到秋。
这段时间里,洛扬都会去绛紫阁。时而同柳涟品茶,时而同柳涟闲谈些什么,时而静静的坐着相对相望,什么也不说,直到某一刻门被银儿推开气氛又变得有些尴尬。
她的生活渐渐里多出一个他,平淡如水中多出了几分欣喜。
银儿会猜测着,洛扬已经不恨她了,有时候她会跟柳涟说,主子真是好福气,碰上齐君王这样一个好夫君。
恨或不恨,于柳涟来说意义已经不大,这种生活平淡如水,加上一点他的恨又何妨,她清楚的是,洛扬是爱她的。
这些日子温度渐渐低下来,窗外的树叶已经泛黄,一场秋风,漫天黄叶,肆意飞舞。
“银儿,是否立秋了?”柳涟正坐在雪梅寒冰琴之前,双手还未抚琴,只是怔怔的看着琴上的花纹,无意问起银儿。
“是前些日子立秋的。”银儿笑笑。
柳涟再未说话,整间屋子一时间安静的有些难受,气氛在静默中显得诡异,银儿觉得有些闷,敞了门,没有许久,一场暴雨接连而至,洗刷的空气中的尘土纷纷上扬,一切似乎有些好转。
“他……来了么。”柳涟没有忍住,她还是说了这句话。
平日里,这个时候,洛扬一般会来看看她的,这些日子里,从未中断。
而今天似乎,比平常来的有些晚呢。
柳涟本是不想提洛扬的,可是,不提他,似乎所有的情绪都无法冷静下来。
说及他之后,心里的情绪就更为不安了。
你有等过一个人吗?
不刻意的等待,可是又一直想看见他。
银儿站在门前,向远处望去,许久道:“还没有。”
柳涟从柜子里取出麂皮小心的擦拭着她的那把琴,听着银儿的言语心中沉了几分,那种思念而又害怕甚至带着几分羞涩的情感一瞬间,全部变成了失望。
但是她隐忍着那份情绪,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到了手上的雪梅寒冰琴上。
细细的,擦拭。
而与此同时。洛扬正在正堂饮酒。
洛府的正堂豪华的令人要呼之欲出的“恐怖”,屋子大的骇人,装饰华丽,仅仅是一套茶具可能都是平常人家的整个屋子的价格。但在他那里却仅仅只是一套茶具,甚至有可能在他心情不好时成为碎片的一套茶具。
洛扬坐在一张窗边的坐榻上,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斜躺,黑色的发自然的搭在肩上,随意而舒适的坐在那张柔软极了的绒毯上,只是再怎么随意怎么舒适的坐,他还是只能借着酒,一杯接着一杯。
而可怕的是,他正抱着一个人。
是个女子。
肤色细腻白皙,脸上似乎化好了精致的妆容,只是双眼紧闭似乎没有知觉,也不会动,像极了人偶。
这个人,便是玲珑。
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他终于等来了秋天。他答应过她,要陪她看看秋天里的枫叶。
他的玲珑一直睡在他找人打造的水晶棺里。
洛扬除了会毒术,也会养尸,三四个月,他依靠香料,还有数不清的药粉,他将玲珑置于水晶棺里,花了太多心思,终于做到让玲珑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他还可以再陪她一会。再看她一会。
只是,只剩下那短短的一会。
吴歌告诉他过:就是把这尸养的再好,容颜再娇嫩,再水灵。已去的人是不可能回来的,死了就是死了,千般万般的留恋也没有任何作用。
窗外的雨下的越发大了。那些雨声在他耳边化作了无声。雨水混杂着风,带着黄叶漫天飞舞,他搂着玲珑痴痴的问她看见了这一切没有。
他还想再与她饮酒作乐,一如当初。
可是后来想想,他似乎后来将她娶进洛府就再也没回到从前过了。
柳涟手中紧握着空空的白瓷梅花杯,许久他搁在桌上,用力的将玲珑抱在怀里。
千言万语只剩下了一句对不起。
这雨下的这样大。
落得一地相思,处处情愁,有人惆怅有人忧。
……
“将门关上吧。他或许有事,不会来了。”柳涟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