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动不得,凤仪宫的其他人却不需要那么多讲究。
毕竟证据确凿,金簪确实是皇后送给安嫔的,簪子里有伤身的药也确有其事。
魏澜的人把皇后贴身伺候的宫人全都带去了慎刑司。这些宫人其实已经是皇后的心腹,抓了他们,等同于折断了皇后的臂膀,让她失了在宫中的口耳目。
“魏澜——你敢?!”
魏澜拧身,面容平静地对皇后行了个礼,“臣奉陛下之命行事,还请娘娘恕罪。”
是了。如若没有陛下的命令,魏澜如何能?如何敢?皇后颓然地后退两步,跌坐在华美的酸枝龙凤纹扶手椅上。
皇后的心腹大都是打燕王府的时候就跟着的老人,身家都捏在皇后手里头。不知晓此事的,动大刑也说不出甚么,知晓的宫人最尽管开始还能扛住,对金簪一事绝口不言,等到魏澜亲自动手,终于有骨头软的熬不住重刑,招了。
结果与预测无两。
然而一国之母残害妃妾和皇嗣之事,说出去不好听,也恐天下人议论效法。
最后对外只称:刁奴祸主,自作主张残害皇室,其心可诛,处杖毙即行。念及皇后事前于此不知情,不予追责,然无心之过酿成大祸,皇后终究御下有失,罚俸一年,禁足凤仪宫思过。
这个惩罚与皇后所为相比,其实不算重。残害皇嗣毕竟不是小过,若要针对针卯对卯的算,褫夺皇后之位也不是不使得。可是皇帝与皇后夫妻十数载,相濡以沫,杖毙她的心腹嬷嬷和侍女相当于当着阖宫的面给皇后没脸。这对皇后来说,要更加难以接受。
虽然明面上严令禁止宫人私下议论此事,但到底人多眼杂,有好事的说上一两句,大家都觉得皇后失德,连嫔妃庶子都容不下。
魏澜走进院子的时候刚好听到有宫人在悄声议论此事,眼眸微微眯起,似是不悦。
咸福跟在后头,连忙咳了一声。
谁不知道总管大人是最重规矩的,宫人见他二人来,立时息声,不敢再多言。
咸福垂着头暗自思量,其实方才他们说的有一点不对。
皇后是想让伤安岁禾的身子,让她失了圣心不假,可却真没有想谋害皇嗣的心思。
金簪里的药粉沾着人时间久了,确实会养成滑胎的体质,但是不至于让三个月的胎儿猝不及防地小产。这一次安嫔小产,其实不全是皇后用药的缘故。
这里面,有魏澜的手笔。
两人转进屋里,见宁晚心沾着墨汁在纸上画着甚么,魏澜凑过去看。
“画的什么?”魏澜突然道。
宁晚心被耳边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连忙两手挡在画上,捏着两边角一对,不给魏澜看。
魏澜挑起一边眉,不可置信地笑了一声,“画什么大逆不道的,看都不让看?”
“不给看,”宁晚心歪着脑袋,“连绣的甚么都猜不出来……看什么看。”
“哟,长本事了,”魏澜冷笑一声,“都会调侃杂家了。”
宁晚心背着身把画卷起来搁在一边,嘴里念叨着:“本事大着呢……”
把画稳稳妥妥地收好,又腆着脸蹭到魏澜身侧抱他一边胳膊,魏澜甩开,她就继续磨蹭,直赖得魏澜没了脾气。
咸福不远不近地站着,默契地没去打扰。
魏澜早知道安岁禾金簪里头的玄机,他在安岁禾身上布的局其实要更早一些。早在往常平宫分得沉水香里就做了手脚。
本来魏澜没兴趣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后宫女人身上使心机,可谁让这位安嫔娘娘动了宁晚心呢。而且落井下石一次还不算,碾着宁晚心的伤处反复横跳。魏澜并非甚么良善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咸福看看桌案边把画往身后藏不给看的宁晚心,忆起魏澜对他说的话。
“这些事情,都不必让姑娘知晓。”
其实他不必强调,知道这事儿的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捅到宁晚心面前啊,可是他偏生不放心,要再嘱咐一次。
“您总说没对姑娘动心,照我看,没人比您对她更上心得了。”
“这种程度就是上心的话,杂家对陛下最伤心,怎么着?你还要编排杂家对陛下别有用心?”
咸福无声地笑了下,姑娘跟师父在一块儿挺好的,师父身上总算有了点人气。
宁晚心近来总是头疼。她脑子不机灵,藏不住病,更何况身边有个人精一样的魏澜。魏澜不多时就发现她总去揉脑袋,问出来她头疼方皱眉,“怎么不早同杂家说?”
宁晚心讨好地笑笑,“不很疼……没关系的……”
她虽然这样说,翌日太医院江御医来替皇帝例行请脉之后,魏澜特别请他来一趟偏院,看看宁晚心。
江御医号过脉之后,捻了捻胡子,又问了宁晚心几个问题,对魏澜说:“大人放心,挽心姑娘脉象康健的很,该是近来天热暑气入体,催得头疼犯晕。本官开一副祛暑气的方子,大人平日里也注意些最好。”
魏澜接过方子,自己先看了一眼,见确实俱是薄荷、冰片等祛暑气的药材,才交给咸福,反身朝江御医道谢。
“劳烦您多走动这一遭,这点儿心意还请大人手下。”魏澜说完又朝咸福道:“送送江御医。”
自己回来皱着眉拨了拨宁晚心的脑袋,“还疼吗?”
宁晚心让他晃得直乐,“本来……就不很疼……你非折腾人。”
“没事就行,还是看一看吧,看一看安心。”魏澜伸一根指头在她眉心一戳,力道有些大,留了个红印,宁晚心“哎”了一声,自己伸手摸了摸。
“……头疼是不是得吃点甚么补补脑袋呀?”宁晚心拉着魏澜坐下,脑袋拱在他肩膀上枕着,“咱们……晚膳加道……嗯,卤猪头肉怎么样?”
“杂家看你像猪头肉。”魏澜生生让她气笑了,“大晚上的去哪儿给你弄猪头肉。”
“噢……可是头疼不是得吃点猪头肉补补脑么?”宁晚心挨着他没意识地磨磨蹭蹭。
“谁跟你说的这些?咸庆?”
宁晚心“咯咯”地笑了两声,没反驳。
“他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给你,就问问他是不是活腻了。”魏澜闹心道:“再说你那个脑子,有甚么可补的,补了也没甚么用。”
“哼,”宁晚心小声说:“能补的多着呢。”
她好像是不服魏澜的话跟他赌气,埋在魏澜肩窝的脸却带着笑意。
经此一事,魏澜也算是得罪了皇后,却没想到,皇后依然要他协理薛汀兰的婚事,皇帝对此也没有异议。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魏澜多少也猜出皇帝的忌讳,贤王一旦与晋国公府联姻,皇帝这边再传出苛待皇后的诛心之言,晋国公的心思保不准要偏。
魏澜不欲多言,应下自己的活计。
皇后虽然被禁足凤仪宫,但是皇帝并没有限制别人进凤仪宫探望,甚至连皇后请示想请几位京中贵女来宫里喝茶,皇帝也允了。
能进宫来的大都是命妇,不然也是皇后母家的亲戚,一共也不到十位,请些人进宫喝茶,再聊聊各家子侄,算不得出格。
这日被皇后请进宫的贵女里有一位年轻的少妇,正是晏明轩的夫人。晏夫人跟皇后母家晋国公府是拐着弯儿的亲戚,辈份上要唤皇后娘娘一句表姐的。以晏明轩的身家,娶这么一位夫人,说到底也是高攀了。
晏唐氏也算是见惯大场面,虽然夫君官职不算高,也不见她在这些郡主侯府小姐中间露怯。
略坐了坐,皇后提起自己宫里的芍药和锦带开得正好,干脆大家一块儿走一走透透气。
晏唐氏有些花粉不受,闻见了泪流不止,平日里妨碍不多,可这种场合闹出笑话怪难看的,因着半路上找个借口往另外一边歇着去了。
皇后知晓这位妹妹娘胎里带的毛病,自然没有不允的。
她在偏殿的亭子里打扇歇脚,没想到,竟然碰见了位不太喜欢的人。
也是时间赶得太凑巧,给薛汀兰添妆的单子魏澜跟礼部商量之后暂且定了一份,想呈给皇后娘娘请她过目。毕竟是自己的胞妹,对薛小姐的喜好拿捏的比他们这些外人要好,征求皇后意见之后,他们也好增删。
本来这事儿让咸庆或者咸福跑一趟也就罢了,但是正赶上他俩都忙着不在,随便找个人去凤仪宫传话也不庄重,而且魏澜不放心。
就因着这些,魏澜亲自带着单子跑了趟凤仪宫。
咸福和咸庆不在跟前看护着宁晚心,魏澜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扔在内务府,思量片刻,还是把她带着一同去了。
宁晚心大部分时候都很乖,尤其听魏澜的话,带着也没妨碍,她这种性格,想惹事都难。
没成想,不过就是个递单子给凤仪宫新提拔起来的管事嬷嬷的工夫,都能让宁晚心遇上晏明轩的夫人。
晏唐氏起先只是觉着眼熟,而后她眯了眯眼,下意识地打量,很快认出了这位自己夫君曾经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