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刑问

皇帝让魏澜严审宁晩心的消息不胫而走。

魏澜面色如常,并不像为难的样子。

咸庆却心下发凉,他不知道师父葫芦里卖什么药,他只知道,若是陛下的命令,师父再疼宁晩心,也会照做不误。

想到师父的手段,他有些担心那位娇弱的小姑娘,更担心师父以后要后悔,趁着魏澜喝茶的功夫试探地问了句:“师父……当真要审挽心姑娘?”

魏澜撩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你的规矩呢?”

咸庆默然。再看看正在进食,一脸天真的宁晚心,在心里默默给她点了根蜡烛。

咸庆心里一直半悬着,然后用过晚膳之后,直到暮色沉沉,魏澜都没有指示。

他暗道自家大人还是有底限,最起码对枕边人不会那般狠得下心。

“师父若没有旁的吩咐……”

“等等,”魏澜身子靠在太师椅里,这会儿已停了方才不断按揉额头穴位的手,他一对儿狭长的凤眸阖着,上挑的眼尾瞧着愈加明显,“帮我借几样东西来。”

饶是咸庆心里已有不大好的猜测,闻见魏澜所言,仍然忍不住头皮一麻,“师父……”他拿不准魏澜是否是认真的。

魏澜抬眸,语气莫名,“你如今……倒是愈发放肆了。”

咸庆再不敢多问,他本能地觉出,师父现在心情欠佳,绝对不能惹他更动怒了。

……

“东西留下,你去外头候着。”

咸庆告退,合寝居的房门时手上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稳稳地关上了门。

桌面上,黑漆缠枝莲纹的精美托盘里,依次摆着几样器具。

烛光摇曳下,金属刑具折射出冷色的光泽。

宁晚心舒舒服服地趴在堆叠着蓬松柔软被衾的酸枝塌上玩一个鲁班锁,犹自不知即将遭受什么。她午膳用得太晚,又淋了雨,晚间胃口一反常态地不怎么好。

魏澜单手端着漆盒,目光从手上的刑具,移到宁晚心身上。

她细腻无瑕的肌肤在烛火照映下莹白的发光。

这身细皮嫩肉,怕是连最普通一道刑具也挨不过吧,更别说是他手里的这些。

他没有纵着自己再继续想,嗤笑一声,“跪下。”

“……唔?”宁晚心拥着暖融融的被子,无辜地看着他。

魏澜从漆盘里,随意捡起一样器具,拿到宁晚心眼前,让她看得清楚。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宁晚心好奇地看着这么个黑漆漆铁疙瘩,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摇头。

“不……不好吃吧……”

“咳……咳……”立在窗外旁听的咸庆闻言呛了一下,险些没站住。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尽想着吃?

魏澜反应没那么大,“呵”了一声,恹恹道:“嗯,不能吃。你记住了,它叫铁刷。”

“噢,铁……呃……刷?”

“好姑娘。为什么要你记住呢,”魏澜伏低身体,凑近宁晚心,轻声自问自答:“因为等一下,如果你不能回答杂家的问题,杂家就要把你放在铁床上,用沸水浇熟,再用这柄铁刷……”

“把你身上的肉,一层一层刮下来……”

“从脚开始……让你疼,却不让你死……”

冰冷的铁器带着锋利的光泽,贴上宁晚心着罗袜的脚背,缓缓滑下。

“现在,告诉杂家……虎符在哪儿?”

“……嗯?腐服?”宁晚心眼神迷茫。

“虎符。宁家灭门前后,陛下带人抄忠义侯府前后共三次,掘地三尺,就是没有那半块虎符的一点儿影子。”

魏澜眸色晦暗,这也是他怀疑的地方。

宁晚心垂着眼眸,长长的眼睫在眼睑下落了一层阴影,听着魏澜的话,半晌,突兀地笑起来。

魏澜双眼微微眯起,审视地盯着她看,不漏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难不成……

宁晚心笑着缩起自己的脚,刚才那柄铁刷正好擦过她脚底,“……痒。”

“……”魏澜捞过椅子,在软塌对面坐了,“老实交代,虎符在哪儿。”

“兔……兔肉脯?”

“虎符。”

“……豆腐乳?”

“虎符。”

宁晚心一拍大腿,“……卤煮!”

“不怕铁刷的话……”魏澜沉默半晌,“咱们换一种玩法。”

他把铁刷放回漆盘,拾起另一样让人闻之色变的刑具。

“传闻,酷吏周兴逼供郝象贤……”

——

赶在夜禁之前,魏澜从寝居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湿巾帕擦拭自己的手指。

咸庆端着漆盘,亦步亦趋跟在师父身后,嘴角抽搐,神情相当不自然。

“元吉公公若是来问,怎么答?”

“这还需要杂家教?”魏澜不耐道:“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吗?”咸庆回想起那一番审问,心道有什么实话能说吗?说您老人家让我巴巴的取来刑具,最后把东西当教学用具玩?知道的道您是审讯,不知道的以为您跟人家讲解刑具的起源和使用方法呢……

他师父这审讯过程要是让内廷旁人知晓,早先传出去的狠毒威名都要付诸流水。

就这还吹凭一人搅合内廷风起云涌,简直教人笑掉大牙。

魏澜淡淡道:“实话实说。铁刷,铁钩,琵琶,一件一件试过,然宁晚心傲骨铮铮,宁死不屈。”

咸庆,“……”

魏澜想起在昭阳殿同皇帝的谈话,眉眼微垂。

他说要对宁晚心动刑,皇帝倒是怔住,他真没想到魏澜会这样说。

只皇帝心里却不是不满意的。

换言之,他正面试探出魏澜的态度,明白魏澜实在像自己表态不会对宁晚心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终于放下心。

魏澜很聪明,也很好用,最起码目前,他不希望自己跟魏澜起一些不必要的隔阂。

皇帝语气也缓和不少,“若连宁家遗孤都不放过,天下悠悠众口,难保不会说朕气量狭小。”

“只一点朕还是再提醒你一次,”皇帝看向魏澜,“你知道朕想要什么,知道的话,就别再敷衍了事。”

魏澜当时垂眸叩首,“臣,遵旨。”

回忆到这里止住,他又想起另一件事,“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说到正事,咸庆也收起了揶揄的心思,回道:“查过了,事情确如您所料想。”

“知道了,准备一下。”

咸庆神色一凛,恭敬应是。

他小心翼翼跟着魏澜,转过一个拐角,又转过一个,看着面前的房屋,揉了揉眼睛。

“师父?”

他说话的时候,魏澜已经进去了。

“……这里……”

怎么看,怎么像膳房啊。

“愣着做什么,进来。”

咸庆进来的时候,只见魏澜熟练的挽起袖子切葱蒜,下巴差点跌在地上。

“您饿了吗?我那儿有备着的点心。这大晚上的,您闹哪出?”

“闭嘴,生火去。”菜刀剁在案板上“梆梆”作响,魏澜冷着脸,不耐烦咸庆一直问,道:“问她虎符,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咬着卤煮不松口,闹着非要吃。”

咸庆在魏澜的指挥下洗干净小厨房本来备好的猪下水,嘴角抽搐,“所以就为了宁死不屈的挽心姑娘一句话,大夜里,拉着我给她煮卤煮?”

“你是……衷心觉得自己的舌头很多余吗?杂家可以帮你去掉。”魏澜懒懒道。

“看徒儿这破嘴,师父您担待了。”

魏澜斜睨他一眼,嫌弃道:“麻溜儿点,看你干活真费劲。”

“……”

——

紫荆被关在一间闲置的杂物间里。

到处都是尘土的味道,角落里小虫爬来爬去。

听见门闩打开的声音,紫荆激动地直起身,在看到咸庆的一瞬间,又坐了回去。

喃喃:“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

紫荆闻言一怔,见咸庆侧身退开,立在一旁,一人逆着皎洁月光面对着她,看不清神色,不是魏澜又是谁?

“大人……奴婢……”紫荆眼眶瞬间红了。

“你如何?”魏澜摸了一把咸庆搬来的椅子,嫌弃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没有坐下,直接在紫荆面前蹲下,“你冤枉?你没当着她面跟咸庆提起珍锦园的秋千?还是没引着晚心下池子?给你个机会说,杂家有的是时间听。”

“奴婢……”紫荆自以为做的隐蔽,没想到被魏澜这般轻而易举地揭露出来。

咸庆叹口气,朝人走过去,手里握着一把铁针,“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认不清自己呢?你也是,之前的桃芯也是……不掂量掂量自己,姑娘再如何,能由得你们作践?”

凄厉的惨叫声足足响了半个时辰方歇。

魏澜抬起手背抹了把脸,他两手满满都是血,领口衣袖的青竹也也沾了斑斑深色的痕迹,只是他衣衫色深,不大看得出来。

“人没死,晕过去了。”咸庆把人绑好,抽出她皮下一根看不出本色的针,寻求魏澜的意见:“要弄醒吗?”

“不必,善后的事情,你看着做。”

咸庆应是。

魏澜嗅着空气中甜腥的味道,看也没看紫荆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猝不及防看见了倚在富贵竹旁边,不知道站了多久的宁晚心。

“你是不是,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