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子的影卫都避开了眼,任凭一尾春色在书房门前流连。
谢懿抬着下巴,感觉脑后的手微微下移,握住了他的后颈,那样的力道像是爱怜,也像是禁锢,他一时分不清楚,更无暇去区分,因为与他的呼吸亲热纠缠之人发现了他的走神,不满地加重了力道。
那些讲风月的话本也是有用的,秋晏景很生疏,却没有磕碰着他嘴里的柔软,只是动作不得章法。谢懿温顺地承受着,却没有回应,因为他感觉到了面前之人藏于衣袍下的悸动。
他怕被就地正法。
这个吻带着情/人之间的试探,试探的结果让谢懿很满意,秋晏景也很满意。他微微后退,望进谢珩之化了雪的眼里,那眼尾的红氤像寒梅,正散发着清傲的冷香,和着寒雪的冰冷,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蹿。
秋晏景服输了,他耍赖,伸手蒙住了谢珩之的双眼。
视线被掠夺,谢懿控诉:“无赖!”
他平时在府中说话时,声音便很轻柔,像是对谁都有好脾气,勾人时又不忘让尾音拉出迷离的暧/昧,意图十分明显,方才这句控诉却像是一不小心没遮掩住,带着些孩子气。
是很惹人的撒娇。
秋晏景突然想起了数不清的梦境,他经常做梦,起初是噩梦,他死死挣扎多年,总算从梦魇中脱身,然后那噩梦再也没出现过,变成了美梦。
围住他的不再是鲜血和阴谋,而是少年含笑的眼。
骊京有许多少年郎,没人能笑得那么好看,除了迟到的谢珩之。
***
翌日,宫里果然来了人,请谢懿入宫。
再次入宫,谢懿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他看着一路的壮丽,心想还不如王府好看。
太皇太后刚刚用完膳,正靠在榻上吃水果,谢懿掀开帘子进去时,一颗枣核刚好落在了他脚上,那枣核落得极准,在干净的鞋面上落下了一块红印。
“王妃恕罪,奴才知错!”负责端盘子的太监赶忙磕头。
太皇太后也睁开了眼,瞥了眼道:“手都管不住,还留着做什么,拖将下去,砍了手发配出去。”
虹秀姑姑摆手:“来人,还不速速将这奴才带走!”
那太监吓得浑身哆嗦,可愣是一句求饶的话也不敢说,谢懿咳了一声,说:“一只鞋子而已,洗洗就能再穿,新岁刚过,太皇太后何不给个恩典,饶了他一次,就当是为新岁祈福了。”
“小懿还是这么心善。”太皇太后微微起身,看向他说:“王妃都发话了,还愣着做什么?”
“多……多谢王妃,多谢太后!”太监连忙捂着盘子上的枣核退了出去,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他也没喊疼,不敢逗留,走得飞快。
太皇太后叫人奉茶,又打量了谢懿好一会儿,才说:“小懿面色不错,身体可好了些?”
“多谢太皇太后记挂,身子还那样,但咳得少了。”谢懿面上温和,心中却想若是半点成效也无,他就要在秋晏景枕边吹风,告那府医一状。
“你这身子,就是要慢慢调养。”太皇太后转着佛珠,自然而然地问:“转眼就是一个月了,王府之人待你如何?可有以下欺上,苛待与你?”
谢懿摇头:“林谒是个沉稳人。”
“那就好,你的身份……云宪又没回京,哀家就怕有人欺负了你。”太皇太后“诶”了一声,又想起什么,问:“苍月那丫头要过段时间才离京,这丫头闹腾,有没有来打扰你?”
谢懿暗骂这老太婆罗里吧嗦,摇头答:“倒没有,家里兄长管得严,不怎么能出来闹腾。”
“那就好,说起她兄长,哀家倒是想多句嘴,熠光是个不好相处的,这些日子你们碰见,他可有寻你麻烦?”
太皇太后的眼神落了下来,谢懿面色不动,道:“那倒是没有,上将军看在缨儿的份上,也不会在明面上给我难堪。前几日我们还一起吃过饭,他态度客气,还说希望我闲暇时多看看缨儿,我也应下了,想来他还是觉得妹妹重要些。”
他吁了口气:“如此,在缨儿离京前,上将军应该不会寻我麻烦。”
太皇太后捏着佛珠,闻言也笑了,说:“那是最好,哀家怕你在外面受欺负。”
“太皇太后太惦记了。”谢懿起身,感激地行礼道:“再说受些欺负又如何,只要能为东秦尽一份忠心,我便万死也欣愿。”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太皇太后责怪道:“我们小懿,要活到一百岁。”
***
无岭站在泰宁宫前边的亭里,一眼就看见了秋赫和沈钰,他多看了沈钰两眼,转身就想跑。
可秋赫已经瞧见了他,“前面那小少年,莫走!”
他想到公子还在泰宁宫里陪着太皇太后演戏,也不敢再跑了,转头干巴巴地朝秋赫行礼:“拜见陛下。”
秋赫没计较他不恭敬的行礼,心里已经猜测到了他的身份,于是道:“你是何人?怎么在泰宁宫外?”
“回陛下,我是公子的侍从。”无岭顿了顿,补充说:“我家公子是定安王妃,此时正在宫内面见太皇太后。”
秋赫看着他,明知故问:“这么说,你是王府的人?”
“对,我是林统领拨给公子的。”
秋赫又问:“怎么叫公子?不合规矩。”
无岭说:“是公子让我这么叫的,我听公子的话。”
他又看了沈钰一眼,被秋赫抓住了,秋赫也转头看向身后的沈钰,笑着说:“小少年总是看你,看来凌岄比朕更吸引人。”
沈钰忙道:“陛下折煞臣了,这位小少年许是觉得臣合眼缘,所以才多看几眼罢。”
“说的不错。”无岭接话:“我看这位公子的眉眼乍一看和王爷有些像,当然只有那么一点点。”
他像是没注意面前两人的脸色,又自顾自地补充说:“不过王爷貌冠天下,这位公子远不能及。”
沈钰有些赧然,忙道:“这话太对了,我怎么敢和王爷相提并论。”
他们说了几句话,秋赫才回过神来,他掩去眸中异色,问无岭:“能得见皇叔容貌,想来你在府内也颇受重要,小小年纪,倒是不凡。”
无岭摇头:“只是以前跟着林统领替王爷擦身换衣时见过罢了,否则哪敢盯着看呀!”
“你——”
“无岭又在这儿胡说什么了?”
谢懿从假山后绕出,顺着青黛路走进了亭子,伸手打了无岭一下,“这么多话,回去罚你背书。”
“不说了不说了!”无岭忙闭上嘴,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谢懿摇摇头,朝秋赫道:“陛下来了,怎么不进去?”
“本来是想进去的,但瞧见这少年,便说了会儿话。”秋赫说罢看向沈钰,“凌岄,这位是定安王妃,王妃,这位是沈家三郎,沈钰,沈凌岄。”
沈钰行礼:“给王妃请安。”
谢懿虚扶了一把,说:“三少爷无需多礼,除夕夜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但瞧三少爷,身子该好了?”
“劳王妃关怀,御医医术高明,又有陛下与太皇太后福泽庇佑,凌岄已经无碍了。”
谢懿叹了口气:“那便好,三少爷的身体重要着呢,以后沈相可就指望你尽孝了。”
“王妃太抬举凌岄了,凌岄府中还有一位嫡长兄和一位庶兄,怎么也轮不着凌岄。”沈钰将头垂得更低。
“也不尽然。若是刺客一案属实,按照东秦律,沈大少爷怕是活不成了,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个流放,至于沈二少,”谢懿偏头,有些疑惑:“我似乎从未听过他,怕是庸才。”
这话说的太直接,沈钰一时不敢接,倒是秋赫看向谢懿,意味不明:“王妃也对沈家之事感兴趣?”
“承蒙太皇太后庇佑,所以为她老人家多嘴几句罢了。”谢懿笑笑:“说起除夕夜,还未感谢陛下的厚礼。”
“朕对皇叔尽孝,何谈感谢二字?”秋晏景看着谢懿,总觉得这人变了,变了太多,可那样的感觉太虚无缥缈,他一时说不上来,只得对沈钰道:“王妃说的不错,沈家以后还得靠你。”
沈钰惶恐,不敢接话,只觉得陛下与王妃不愧是在宫中长大的,心性忒好!那么多年的感情,如今相处,竟像是寻常相识般,半点看不到以前。
谢懿带着无岭走了,无岭显然还记着谢懿的话,不敢吱声,老实巴交地紧跟着他,像只小尾巴。
待出了宫门,上了马车,谢懿才递了糖给他。
无岭嘿嘿笑:“谢谢公子!”
他没立马拆开,因为含了糖就不好抱怨,“我可真不爱和宫里面的人说话,弯弯绕绕的。”
“我们无岭聪明,不会被绕进去。”
谢懿话音刚落,无岭便接着道:“公子你瞧见沈三没有?哇,真的有一点点像啊!只是跟主子比,差远了。我这么说他,也不知他会不会记恨我。”
谢懿挑着肉脯的手一顿,问他:“你当着沈钰的面说了?”
“啊?”无岭懵然:“是不是不该多嘴?”
“没有。”谢懿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这句嘴啊,多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