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与先帝亲如兄弟,深受宠信,他家有爱妻,不曾娶妾,所以宁国公府如今就云宪这么一个孩子,取名“宪”,字“谨睿”,寓意深厚,足见国公和夫人对他的看重。
云宪冲动却不愚笨,但的确与“谨”字搭不上边。
莫说谨慎,便是沉稳也没有,愣是在国公府的宠爱下长成了混世魔王。经书策论不读,良师之话不听,日日漫山打猎,饮酒高歌,不听话,但活得自在。
京城趣事每日都要更换,唯一长久不变的便是“今日宁国公又将世子打出府,拿着大棍一路撵出了城”。国公夫人不管他,国公管不住他,他只听一个人的话。
因此在云宪拔剑砍来的下一瞬,谢懿立马喝道:“撒手!”
云宪果真立马撒手,长剑“哐当”落在地上,他看着谢懿怀着身孕也要挡在秋晏景身前,委屈得眼睛都发红:“你护着他!”
我他妈是护着你,小傻比。
谢懿瞪他:“现在立刻马上拿起你的剑咻地一声飞走,一二三——飞!”
三声过后,云宪和他的剑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哇!”无岭躲在暗处看着,大感神奇。
谢懿依旧盯着前面那墙头,不出他所料,还没数十声呢,云宪又将脑袋伸了出来,不放心地盯着他。
“赶紧走——”谢懿做了个口型,眼神坚定。
云宪没办法,只得跃下墙头,但他却没走。
“我得在这儿守着。”云宪深呼吸,不能不听珩之的话,惹他生气,但也不能将他一个人扔在虎狼群中!九皇叔狠得不像个人,他——
“砰!”
“哐!”
“……”
几声响在耳边响起,云宪转头,和被扔出墙外的自家侍卫们对上了眼。
其中一人扯下面巾,大步走了过去,“世子,咱撤吧!”
云宪瞪他:“撤个屁!我得在这儿守着,随时准备营救珩之!”
乌谷抹了把后颈上的汗,又想起定安王看向小侯爷的眼,“世子,擅闯亲王府是死罪,定安王现在不打算追究,您要再赖着不走,那就不一定了。”
“死罪就死罪!本世——”
“世子!”乌谷打断他:“我知道您担心小侯爷,但定安王现在不会动他。”
“为何?”
乌谷沉下气:“稚子何辜?何况还是亲生孩子!”
“……”云宪咽了口口水,凑近了问他:“男子真的能怀孕?”
乌谷冷静摇头:“小侯爷非常人也。”
“可……可是珩之嫁到王府不过三日,这就怀上了?莫非——”云宪瞳孔一缩:“他们早有私情!”
“世——”
“不!不对!”云宪绕着原地转了两圈,喃喃低语:“不对不对,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珩之此前喜欢的是宫里那人,他并非滥情之人,决计不会和九皇叔有私情,那——”
“那他就是怀了。”乌谷定定地看着他:“否则在他唤定安王‘夫君’的那一刻,他就没了。”
沉默良久,云宪颔首:“说的不错。”
***
主卧里熏了香,闻起来有些像雪中春信。
书桌前,谢懿落下最后一个字,放笔,拿起纸吹了吹,这才虔诚地双手上呈,恭敬道:“检讨书写好了。”
秋晏景看着书,闻言也不抬头:“念。”
“好。”谢懿清了清嗓子,对着纸上所写认真念道:“夫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思来想去,我错为三:其一,不该带着孩子独自沐浴,让夫君担心;其二,不该和好友私自相见,惹夫君误会;其三,不该没提前和云宪说好,使得他误会夫君待我不好,擅自闯入王府,让王府损失了大笔财富。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在此保证:绝不再犯,如若再犯,任凭夫君处置!”
读完之后,谢懿主动走到秋晏景身边,递过另一张纸。
秋晏景看了看,纸上画着个小人,脸盘圆润,眼睛紧闭,嘴角上扬,头上还垂着两只耳朵,旁边写着:夫君~
他没见过这样可爱的小人,也没被这般讨好过,因为府里的人若是犯了错,都恨不得自己先一刀捅死自己。
就连无岭犯错后都绝不会为自己求情。
身旁的人还站着,红雨露的味道攒着劲儿往鼻子里钻,秋晏景盯着桌角,突然伸手将书桌上的书扫开,起身将谢懿抱了上去。
谢懿坐在书桌上,脑子一懵:干嘛嘞,要玩什么play!
“别发呆。”秋晏景分开他的双腿,往前站了站,揽着谢懿腰身的手也往自己这方使了一分力道。
两人瞬间贴紧。
他的手不老实,在谢懿平坦的腰身上流连,谢懿颤了颤:“能不能换个地方摸,痒!”
秋晏景看他:“我没摸你,我摸孩子。”
“……”谢懿答不上话,于是秋晏景又说:“我放了云宪和那些刺客,十几条人命,你如何代为偿还?”
“这不就是吗?”谢懿趁机抓住肚子上的手,灿然一笑:“夫君的孩子,仅一条性命都是大材小用了。”
秋晏景笑着凑近,呼出的热气喷在谢懿腮边,谢懿想躲,又被他握着腰拦了回来,“现在说得这么欢,到时候我要见不到孩子,看你怎么办?”
“夫君千万别吓唬我,孕期讲究,我身子又弱,要是一不小心把孩子吓没了,那我也只能跟着去死了。”谢懿大着胆子去搂他的脖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夫君,你怎么舍得啊?”
这是只狐狸,秋晏景第一眼便看了出来。
还是只惯爱撩拨人、狂妄大胆的坏狐狸。
他伸手,谢懿便感觉腰间多了个东西,是只绣囊,月白色的锦,竹和桃纠缠。
“说了还你的绣囊,可喜欢?”
谢懿喜欢:“比之前那只好看。”又提起来,凑过去闻了闻,舒服地叹了口气:“药材的味道也干净,戴久了对身体好。”
话音刚落,又被掐住了腰,谢懿闷哼一声,委屈着看他。
秋晏景却不为所动,用鼻尖抵着他,蹭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像在撩拨着哄人,可说出的话不是。
“你是个好看的聪明人,我喜欢。”
谢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伸手摁住侧腰的手,指尖从那凸起的骨节滑过,激起一片颤栗。
他笑:“那我就一直乖乖地做个好看的聪明人,夫君,记得多疼疼我。”
***
云宪趁着夜色回了家,被守株待兔的宁国公抓了个正着。
宁国公今年年过四十,身材高大,威武有力,像翱翔天际的雄鹰,不老,还飞得正高。他一双虎目紧瞪着,语气很沉:“死哪儿去了?”
“明知故问!”云宪瞥了眼他手里那成年男子手腕粗的木棍,丝毫不怕:“今天你把我打死在这里,我也没错!”
“你担心珩之,没错,但你去闹定安王府,那就是大错特错!”宁国公一棍打在他肩上,看着亲儿闷哼跪地,冷斥道:“定安王府是什么地方?那是豺狼窝!平日里一声不吭,静的发慌,到他们饿的时候,那就要跑出来吃人!你倒好,生怕人家忽略你这块肥肉,傻不愣登地自己滚了进去,老子不打死你都觉得过不去!”
“那我能怎么办!你说那地儿危险,你就舍得让珩之待在里面!”云宪眼睛还红着,像憋急了的狼崽,向亲父亮出了狠厉的獠牙,“他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是你的第二个儿子!他什么都没做,就因为那该死的谢其,他受了多少委屈!我恨不得把谢老狗从地狱里拽回来,剁成肉馅!”
“老子舍不得,又能怎么办?像你一样冲进王府一通闹,人没救出来,还把定安王给得罪了!先帝去了,定安王想杀珩之,想杀我云晖的傻蛋儿子,跟他娘杀猪似的!”云晖气得又是一棍下去,“你用你那猪脑袋给我仔细想想,现在最能从陛下手下护住珩之的是谁!”
这句话比一棍子还来得有效,云宪被打得脑子一灵光,一个名字脱口而出:“九皇叔!”
没错没错,宫里那人显然是想过河拆桥,杀了珩之,如今最能护住珩之的非九皇叔莫属!
云宪眼睛一亮:“爹!”
云晖用木棍轻点他的脑袋,沉声道:“陛下登基才堪堪两年,内有太皇太后分权,外有沈氏一族制衡,他忌惮沈氏也需要沈氏,因为只要沈氏站在他身边,他的位置便轻易不会动,但前提是定安王没有异心。”
看了眼云宪,云晖吸了口气:“定安王是东秦正统皇族,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非无上皇宾天时他年纪尚小又无心皇位,当年登基的就不是先帝。如今朝堂上依旧有着拥护无上皇和先帝意愿的重臣,在他们心里,比起陛下这个受太皇太后桎梏的雏鹰,更尊重十六岁便能统御万军,连降三国的九王爷,如今的定安王!”
云宪嘴皮轻颤:“把珩之的生死交在他手上,便如同一把剑悬在头顶,日夜都不安生。”
“太皇太后以冲喜之名将珩之救出来,必有用意。”云晖沉默半晌:“万望珩之聪慧,莫做傻事。”
“他能喜欢上宫里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聪慧不到哪里去!依我看——”
“啪!”
云晖给他一棍,厉声道:“闭上你的狗嘴!我看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给你取字‘谨睿’,早知道你偏往反处长,我就该给你取个更合适的名!”
他棍子重重砸地,气沉丹田:“蠢猪!云家蠢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