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下意识地,陆探别过脸。
再转过来时,高领毛衣遮住大半张脸,衣领立起,发尾乖乖地躲在其中,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
幸好刚刚是侧着身子站,没被一下子看个全,他可不想在这里突然惹上一堆麻烦事。
——不过,陆家果然还是有动作了。
前台小姐姐是本地人,说起话来带着一股甜腻的调。
“小哥,三天房可以给你打折的啦。”
慕新觉点点头,他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而后淡淡收回,在前台录入身份证时,开口问道:
“小姐,能否问一下你,最近这附近可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小姐姐犹豫了一下,露出小小的酒窝,打了个马虎眼:“我们这里都山青水秀好人家的啦,哪里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啦。”
——呦呵,还家丑不可外扬?
陆探靠在前台柜旁,从兜里摸出一根棒棒糖,颇为悠闲地剥开来。
前台小姐姐看着友善,但嘴还是挺严实,一看就是一个资深老油条,这不打几个拉锯战,根本问不出来。
这头慕新觉也没犹豫,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照片,食指与中指夹住,以一个常见的运符手势将照片一头贴在桌面上,然后送到前台小姐姐面前。
在动作停止前一秒,他将照片翻开,然后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桌面中央。
这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陌生的原因是陆探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熟悉的原因是——
这张脸上长满了脓疮,泛着透明液体的红色肿状物赤.裸裸地被高清摄像机拍了个完全。那人表情扭曲,嘴巴长大,仔细看连舌尖都带着红色小点。
……真是太恶心了。
前台小姐姐明显也是被吓着了,但她的心理素质看起来还不错,竟然稳住身形连惊叫都没有一声。
她看了看慕新觉身后的桃木剑,目光转了一圈后留在了陆探身上。
“先生?您来找我是弄撒子哇?”
陆探摆摆手:“没什么事,下来借个水而已。感觉这小弟弟是带着故事来的啊,我就旁听一会,不介意吧?”
慕新觉神情冷淡,也不说话。前台小姐姐干巴巴的看了陆探好几眼,似乎还想道德绑架他一会。
但男人露在外面的眼睛过于美艳,细看之下却像引诱夏娃的那一条毒蛇,吞吐着信子悠悠地看着你。
“……那诺那诺,”前台小姐姐放弃了,“不过你们可说好,我把这个事情告诉你们之后,都不准退房啊。之前有人啷个好奇,当把故事给他们听之后,都退房了才,这让我们怎么做生意嘛!”
慕新觉表态的动作也很直接。
他拿出手机扫了收款码,输入了三倍的房钱,停留在输密码的页面后,将手机摆在前台。
“这是我的诚意。”
前台小姐姐眼神发光,陆探舔了舔自己路上还不舍得吃的五毛钱买来的棒棒糖,默默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好一个娇生惯养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小少爷。”
……
“这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从我知道的一开始给你讲叭。”
说起故事来的前台小姐姐,连声音都正经了起来,语调都变成了标准的普通话。
“就是有一天,我们这儿突然下了一场暴雨。雨水冲了村里唯一一所庙,从此以后,总有村里人得怪病。”
“也挺造孽的。那天本来还有一对新人结婚,结果天气预报还不准,布置的场子都被雨冲了个干净,只好在选日子。”
“那干了坏事的雨,带来了一场疾病。那病发作起来就是照片里这样子,看起来还挺吓人,不过应该没什么传染性,因为村子里倒也没见过多少人是这个样子。大家都没怎么上心,倒是你们这种知道的多的外乡人才来四处询问。”
陆探佯装道:“外乡人?除了我们以外之前还有外乡人来啊?”
小姐姐点头:“对啊,就住我这,一天天拿着个罗盘转来转去的,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啊对,行头倒和这位小哥一样,有的人背上也背了一把这种木头做的剑。”
慕新觉提取到了关键词:“就住你这?那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吗?”
是想和自己的情报比对一下吧,陆探想。
小姐姐一时语塞:“昨天吧?他们走的还挺快,大概留了一晚上就走了……连多订了几日的房钱都没退。”
“你有没有见到过他们走之前的样子?或者说有没有发现其他的异样?”
“没注意呀,我们这都是溜溜住的,随时想走直接就走,也不用查房,钥匙放门口就行——他们走的时候,我正睡觉呢。”
其他的事情再问也问不出来,慕新觉眉心紧皱,少年稚气的脸上带着无畏:“你店里没有监控的吗?如果有的话,还请你配合一下我,我来这里是有正事要办——我们可以查监控看看他们走之前的样子。”
见小姐姐没有反应,慕新觉语气强硬:“你心虚了?”
“……”
陆探:好一副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样子。
前台小姐姐情绪激动起来:“你这是闹撒子哇?你是觉得我家店有问题来砸招牌?查监控干嘛,钓鱼执法是吧!我家是正经旅馆,没安监控,我们不搞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洋洋洒洒一串话如同枪林弹雨一般扑面而来,细腻温和的小姐姐撕去伪装,露出常年浪迹江湖的姿态来。
“你住不住!你就说你住不住!叨叨叨叨都不知道在闹撒子玩意,长得人模人样怎么搞这种事。”
常年和死物打交道的慕新觉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人一下子就紧绷起来。
紧绷起来就算了,身上的灵气还忍不住向外逃。他有点茫然,正想找一直在旁边旁听的男人帮忙,转头一看,身边哪里还有什么人。
陆探早都跑了,在前台小姐姐即将发飙之前。
……
慕新觉是否是用钱摆平的这件事,陆探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位后起之秀被安排在了他旁边的屋子里,花了比他贵三倍的价格,睡着比他高档的套房。
小旅店虽小,但该有的还是有,特别是什么高级套房这一操作,学的倒是有模有样。
经过慕新觉和旅店前台的对话,陆探开始怀疑这家旅店有问题。
但要说这里的哪里奇怪……每间房门外都贴着一副对联,这算不算是什么奇怪的点?
如果说在学生宿舍,因为一些节日或是一些别的因素,和这旅馆一样长条形布局的楼道里,每间屋子的门前都贴着一副对联,看起来像是宿舍美化大赛的基本操作。
但离开那一个环境,这样的装饰却隐隐透出奇怪的味道。
古人贴对联是为了驱邪保平安,他们常常将自己的美好愿望写在上面,希望可以保佑来年平平安安。
这家旅店的每一个房间前,贴着的对联全是保平安的。满满全是“平安”字眼,而且每一副,都是一模一样,一字不差的。
陆探在下楼遇见慕新觉之前,还特意转了一圈,除了每副对联刻意扭着的变形的字、造成视觉上的不同以外,本意其实都是一样的。
之前还想问问前台,但现在,既然怀疑旅店有问题,问还是不问,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在夜晚来临之前,陆探并不打算出门,这样也正好避开一些不必要的交流。
他点了一份外卖,定位定在酒店。
不过在接到外卖前,慕新觉敲了他的门。来人在没有认出他的情况下,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提醒他晚上要注意安全,不要随意走动。
并且还从他身上拿走了之前从唐卡那拿的玉石娃娃。
陆探表示无辜:“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就这样,娃娃被收走了。陆探一脸心有余悸地关上门,而后转身就给慕新觉点了个赞。
那娃娃本身没有多少怨气,但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丢也不好丢,竟然还能被慕新觉给发现拿走了。
果然是一阵好的后浪。
总能帮别人解决一些棘手的事。
.
是夜。
隔壁住着的人早已离开,陆探终于收拾妥当,推开门走了出去。
“既然提到了寺庙,”陆探道,“那就先去寺庙那里看看吧。”
旅店十分安静,不过偶尔还是有游戏的声音传来。今天除过他和慕新觉,入住的还有一对旅游途径此处的情侣。
离开旅店前,他顺便给对面那对小情侣的房间门口贴了保护符。
一路顺畅。陆探靠着背在脑子里的地图,顺利地找到了寺庙在的那一条街。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神灵自然也是保护着一方的人。
陆探拿出一张符箓,贴在自己身上,目的是掩饰住他身上过多的生气。
眼前的寺庙与其说是庙,不如说是破败的茅草屋。破了的板子依旧是破的,稀稀拉拉地搭在棚子上。寺庙周围的味道是混杂着泥土味道的腥味,像是血的味道,隐隐中夹杂着香火味。
——这里的村民,没有修庙。
这里说是村子,但这也是一副小康社会的样子。村里的楼房都是三层左右,连用的油漆都是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光的质地,路边还停着几辆六位数的车。
破败的寺庙没有得到妥善的维修,除过没钱这一个因素以外,只剩下一个。
那就是被供奉的这尊神,不再受信徒的膜拜了。
修道家法术,陆探倒也是认得一些神仙样子。儿时总是将他们当做自己的朋友,然后认认真真地把名字记住,甚至无聊的时候还写“我与观音菩萨的游乐场一日游”这样的日记。
为了防止深夜叨扰,陆探也没正面迎上,只是默默走到一旁,然后抬抬眼皮,想要从侧面看清这被村民厌弃的神仙是哪位。
——呵!
好大的一尊长满了脓疮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