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在梧桐苑里陪盈盈看书,陪了?一?个时辰,才听见外面凌凤箫的脚步声?。
安顿盈盈睡下,房间里剩他们二人,林疏问:“怎么样?”
“并无变化。”凌凤箫道:“母后依旧是向我历数历代皇帝对凤凰山庄的禁锢。我说我不想,她便柔声?对我说,这关乎凤凰山庄此后千百年的繁盛绵延。”
林疏:“有无特殊之?处?”
凌凤箫微蹙了?眉:“母后着?实不喜父皇,亦着?实在乎山庄的兴盛。”
说到这里,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其实每个山庄弟子,都热衷使山庄兴盛。”
林疏:“……嗯?”
凌凤箫笑了?笑:“山庄里,都是无家的女子,亲如?姐妹家人,无一?点?隔阂,自然同心为山庄做事。但凡嫁出去的师姐师妹在外面受了?委屈,整个山庄都会?为她报仇。”
说到这里,他垂了?垂眼:“唯独历代皇后,在宫里受了?苦,是不能说的。”
林疏想,皇后或许确实有她的苦衷。
他和凌凤箫无法理解皇后,是因为谁都没有经历过?皇后那样的生活——受制于人,深宫之?中度过?三十年,与皇帝名为夫妻,实则相互提防戒备。
凌凤箫继续道:“我小时候,听年长的师叔讲故事。说千年之?前,凤凰生于沃野凤巢。沃野方圆千里,都是凤凰族人的属地……凤凰族人亲如?一?家,食竹实,住桐林,饮澧酒,寿命终时,涅槃重生,绵延不息。每年六月,众族前来?朝拜。”
林疏想,人间帝王斫龙脉后,天道崩坏,神兽殒殁,凌凤箫所描绘之?事,或许确实存在。
凌凤箫剪了?灯花,继续道:“我先前不信,以为是无稽之?谈。直到后来?母后吹起引凤箫,在隐蔽处引来?凤凰残魄予我观赏,才信了?。母亲的血脉,在凤凰山庄嫡系中殊为特异,众人吹奏引凤箫,皆全无反应,唯有她吹奏时能引来?凤凰。”
林疏道:“故而由皇后陛下所生的你,血脉更?加精纯。”
凌凤箫:“可以这样说。母后曾说,她自小便预定要成为王朝皇后,所受的教导也都是因此制定……并无朋友,萧索寂寞时,便与凤凰残魄作伴。”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我小时候,母亲格外严厉,习武、读书,每日只能歇息一?两?个时辰,常觉得难受。难受时,便想,母后年轻时也是一?个人这样度过?,就不大?难过?了?。有时候又想,或许我的未婚妻也在世上某个地方日日读书练剑……这样想以后,日子就快了?许多。”
林疏只是无辜地眨眨眼。
凌凤箫亲了?亲他的眼睛。
他问:“所以,你究竟是否要做人皇。”
“我恐怕要让母后失望了?。”凌凤箫淡淡道:“但我已将为人子,为人臣者,一?切能做之?事……全部履行。即使不登帝位,也已许给她凤凰山庄百代之?昌盛,山庄弟子永不为血脉体质所束缚。我自己亦已拥有无尽修为,永生不死之?身。我不知她还想要什么。”
“南北夏彻底议和,母后将地点?定在凤凰山庄,这恐怕是给我的最后机会?。北夏投降后,国不可一?日无君,我若不在那几日让萧韶现?世,继承皇位,就要做好与她母子情分全尽,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
林疏摸摸他。
凌凤箫抓住了?他的手:“不过?……我意已决。”
我意已决。
既如?此——
林疏:“也好。”
凌凤箫望着?跳动的烛光,眼神微微迷惘。
林疏静静被他抱着?。
他知道世事难以两?全,有时候必须去放弃一?些东西?,即使可能难以割舍。
这件事无法逃避,因为红尘世间的所有人,都在经受这种苦难。
他在想,自己应该履行一?下夫君的职责,让大?小姐不要那么难受。
他就道:“你若当了?人皇,我就要终生居留深宫之?中,嗯……你假装自己是为了?我,才不做皇帝的。”
这样,凌凤箫以后若是后悔“不做人皇”这个决定,就会?怪林疏,而不是怪自己。
凌凤箫:“我定然不会?使你久留深宫之?中。但你以前常说‘我没关系的’。”
林疏道:“有关系。”
然后调动自己所有的词汇储备,添油加醋道:“即使我不在乎自己在哪里,也必定不愿意看你……日日上朝下朝,政务缠身,嗯……奏折堆积成山,殚精竭虑……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埋首于……劳形之?案牍,中原之?蝗灾,异族之?叛乱,西?方之?地动,南方之?洪涝,北方之?旱灾,东方之?……”
卡壳了?。
凌凤箫挑挑眉:“东方之??”
林疏:“东方之?……飓风?”
凌凤箫怜爱地亲亲他,说:“宝宝真好。”
林疏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突然变身的萧韶堵住了?唇舌,继而整一?夜都说不出什么来?了?。
他韶哥最近良心发现?,没有玩得那么过?分了?,是很温柔绵长的一?种,像是失落在三月里桃花深处。
他觉得自己仿佛一?叶误入桃溪深处的小舟,失了?船篙,只能随起伏的水流晃动。
林疏微微颤着?,虚软地吐出一?口气来?,看着?萧韶的脸,觉得自己有些意乱神迷了?。
他的手指也是颤着?的,没什么力气,想抓住萧韶的肩头,却够不着?,往下滑了?一?些。
萧韶的胸膛与腰腹,肌理分明,温热而结实的。
碰到的刹那,他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林疏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愧对剑阁列祖列宗。
但……他又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他想,或许只有待到百年后,泉下相逢,再向师父,以及剑阁的先祖谢罪。
剑阁的长辈或许斥责他轻浮放纵,或许厌弃他道心不恒。
那时,他要说什么呢?
他想,自己会?说,并非出于轻浮,也并非出于放纵,他曾叩问过?道心,也并非没有尝试过?无情。
除去这四句,他没有什么可说。
不是因为萧韶对他很好。
是因为萧韶是很好的人。
他是全然自愿的。
结束之?后,他睡得昏沉。
到早晨,觉渐渐浅了?,缭乱的梦纷至沓来?,在最后,他梦见了?一?只凤凰。
是那只曾经在皇宫出现?过?的凤凰残魄,它正驯服地低下头来?,向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流霞一?样的广袖华衣,仪态万方,一?张倾倒众生的脸庞,是皇后。
皇后似乎是很年轻时的样子,一?个纤弱的少女。她抱住凤凰的长喙,闭上眼,无尽的落寞。
林疏猛地醒了?,睁眼看到萧韶,才安心一?些。
被子没有盖好,萧韶又没有好好穿衣服,领口露了?大?片的胸膛。
这人脸长得好看,身上其它地方也好看,林疏觉得眼前场景有点?过?于香艳,若是在现?代,被女孩子们看见了?,恐怕要招来?疯狂的迷恋。
左边有几道红痕,可能是被他无意中抓出来?的。
林疏刚思忖了?一?番这种痕迹是否会?疼,随即反应过?来?,此鸦拥有的乃是幻身,不仅不疼,还能随心消去痕迹,如?今留着?它,不知有什么别样的??心。
他坐起来?,拉了?拉被角,特意把?萧韶裹了?个严实,才打算继续躺下。
要躺下时,余光忽然看到什么东西?,他转头,蓦地感觉背后发凉。
那面镜子。
那面古怪的镜子兀自幽幽浮在窗边,正面对着?他们。
林疏确定,这东西?一?直好好地待在他随身的芥子锦囊中,从未拿出来?过?。
他聚起真气,把?镜子收到手里。
镜子里的景象没什么变化,只是像素又清晰了?一?些,他看见自己胸膛上插着?的那枚东西?体积并不大?,不是刀剑之?属,但很细很尖。
看完正面,翻到背面时,他又怔了?一?下。
背面裂了?一?道缝,就在“世间万物?,因果相生”两?行字中间,有些丑陋。
林疏有些不安,把?这不祥的东西?丢回?了?青冥洞天。
这下,睡是睡不着?了?。
所幸快到了?萧韶醒来?的时候。
然后一?如?往日,起床,被萧韶支配,穿好衣服,由梧桐苑中侍女伺候漱洗,虽说嗑了?无尘丹辟谷丹,无需这些,但多年习惯,还是做了?。
接下来?几天,处理的就是北夏投降之?事。
不投降也没有办法,皇室的独苗被凌凤箫扣在手里——就算没有扣,以凌凤箫的实力,大?家心知肚明,踏平北夏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
正式去凤凰山庄那天,到了?马车已备好,即刻要启程的时候,凌凤箫才把?萧瑄与萧灵阳从不见天日的地宫里拎出来?。
这两?人在地牢里先是发生了?肢体冲突。
几轮打架斗殴过?后,发现?彼此都是没有修为且四体不勤的菜鸡,仙家法宝又被凌凤箫尽数收走,一?时竟难分胜负。
——然后演变成言语的攻讦。
直到凌凤箫把?他们拎出来?,两?个弟弟还在孜孜不倦地踢皮球。
萧灵阳说:“你不当,至少可以让你爹当!”
“我爹都八十了?!”萧瑄道:“他早就不想当了?,八十!你还有良心么?”
萧灵阳道:“老当益壮!”
萧瑄道:“那你怎的不让你姐当?”
“我姐又不是男人!”萧灵阳说到这,偷偷觑了?凌凤箫一?眼,似乎心事重重。
“你既有脸说老当益壮,我便有脸说巾帼不让须眉。”
凌凤箫大?为不耐,一?人扔了?一?个禁言咒,消停了?。
林疏:“北夏的陛下这么老了?么?”
凌凤箫收回?敲萧瑄狗头的手,回?道:“不是老来?得子,他也不会?这么傻。”
萧瑄被禁言,说不出话来?,呜呜叫了?几声?。
凌凤箫似乎好奇他想说什么,解了?禁言咒。
萧瑄:“你弟弟便不傻了?么!”
凌凤箫面无表情又把?禁言咒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