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闻叙待到天黑才走，甚至还混了顿晚饭。
药劲儿上来，付安阳也顾不上再管他，兀自睡得昏天黑地。傍晚时醒来出了一身的汗，热度消退，精神也恢复了很多。
宋阿姨过来敲门，提醒他们下楼吃晚饭。付安阳去房间相邻的浴室冲完澡换了身干爽的家居服，随手擦两下头发出来，看见沈闻叙正在接电话。
叶嘉禾问他晚上回不回公司加班。
虽然很喜欢这间卧室，沈闻叙遗憾地叹气，“知道了，我吃过晚饭就会回去的。”
付安阳随口道，“你家里人吗。”
“嘉禾。”沈闻叙说。
付安阳愣了愣，再反应一遍才想起：“是跟你同桌的那个人？”
“是他，对……晏晏过来了。”
沈闻叙打开免提，举着手机朝着他，“你们要说吗？”
手机里外异口同声：“不用了！”
沈闻叙笑了一声，关掉免提想继续说些什么时，余光里看到他顶着个湿漉漉的脑袋站在那，“要把头发吹干才不会再感冒。”
付安阳不以为意：“待会儿自己就干了。”
“要我帮你吗？”
“……不用！”
“嗯。”沈闻叙笑着看他，“那就快去吹干。”
“……”
为什么微笑的表情可以那么恐怖。
果然眯眯眼都是怪物。
“麻烦死了。”
付安阳不情不愿地返回浴室，吹干头发再出来时他已经结束了通话。两人一起下楼吃晚饭。
听到沈闻叙说吃完饭后就要离开，宋阿姨还觉得有些可惜：“天黑了路上不安全。留下来住多好哇，明早跟晏晏一起去上学。”
“不用担心阿姨，待会儿会有车来接我的。”他捧着碗由衷道：“粥很鲜，您手艺真好。”
“我也就煮粥煲汤算得上在行了。”
宋阿姨乐呵呵道，“你们这年纪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多吃点。”
等她暂时离开，付安阳才压低声音说，“宋阿姨好像不认得你了。”
沈闻叙之前曾说起，小时候在他家里也吃过宋阿姨做的饭。
“不奇怪。我们只见过几次面，她到你家里工作没多久我就离开了。”沈闻叙不在意地笑笑，“我对她印象也很浅，如果不是你叫她’宋阿姨’，大概也认不出她来。”
他望着眼前这张至少能容纳十人共同进餐的长餐桌，倒是觉得有那么点似曾相识。
付安阳小时候父母还没离婚，就总是独自坐在这种长到离谱的餐桌前吃饭。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要一个人吃饭，看来这对父母并没有什么长进。
“你以前住的地方不是这里吧？我也没有住很久。”发现他打量的目光，付安阳主动道，“初中时我爸妈离婚了，之后跟着我妈搬到这的。”
沈闻叙点头，“嗯，我是第一次来。”
付安阳又问，“那小时候……在你眼里，我家是什么样的？”
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部分。但楚茜没有说过，宋阿姨也总是含糊其辞。
沈闻叙慎重思考后回答：“空间很大，人很少。倒是经常能听见你的声音，有点吵。”
“……”很有针对性的细节。
“我那时候不怎么出房间，只有你来找我玩。所以很少见到你父母。”
“这样吗。”
付安阳握着勺子搅拌碗底，沉默着喝完了最后一口粥。直到沈闻叙看过来，才闷声道，“也可能是他们本来就很少回家。”
他的家庭关系不太和睦，很可能不是从初中才开始出现问题的。家里人一直不太愿意跟他明说，估计是段不好的记忆。
可即使是那样的记忆，他也想知道，“有空我会回旧家那看看，说不定能想起点什么来。”
沈闻叙闻言手上略一停顿，放下勺子用手背去探他的额头。
付安阳摇头晃开他的手，“干什么……我又不是头脑发热才这么说的。”
“发烧其实算是种自我保护机制，你的免疫细胞正勤劳地在杀死病毒。”
沈闻叙缓缓道，“有没有那种可能？忘记以前发生的事也是类似的自我保护，是你潜意识里不希望自己记得。”
“我也那样想过。”
付安阳拿叉子去戳切好的水蜜桃，果肉新鲜软嫩，在舌尖一抿就化成了甜蜜的汁水，“但那是以前的我。‘现在’是现在的我说了算。”
“现在的我宁愿知道了之后再后悔，也不想就这么被蒙在鼓里。”
对他而言这不是多难想清楚的事。付安阳接连又吃了两口，才发现沈闻叙一直在看他，眼神有点复杂，“怎么了？”
“我正在回味。”沈闻叙赞叹道，“你刚刚说了句很帅的话。”
晚饭后通知来接人的司机到了，付安阳送他到院子门口。
“对了。”临上车前，沈闻叙回头叮嘱，“下次不来学校或者有别的事情，记得要告诉我。”
“我不想再从别人那里打听你的消息。”
“别人”说的是夏予添他们三个吧。付安阳微微皱眉，“他们可是我的——”
“——比起他们。”沈闻叙打断他。
“我希望你能更相信我。”
或许自己都未曾注意，他声线压低了些，带着细微的不悦。付安阳一怔，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却见他的表情倏忽间又晴朗起来，笑着挥挥手上车。
“明天学校见~”
“……哦。”
付安阳目送他的车驶离视野范围，转身回到室内，被宋阿姨追问，“是上高中交到的新朋友吗？”
“嗯……算是吧。”
“阿姨看着很面善哦，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吧？相处得好吗？”
“还行。”
主客厅又恢复了往日的空旷与安静，他没再在楼下停留，嘀嘀咕咕地上楼，“人是还行，可总说些奇怪的话……对了阿姨。”
他停在楼梯上，本打算说“别告诉我妈有同学来看过我”，似乎想到些什么，又改口道：“别告诉我妈今天我生病请假了。”
“这有什么好瞒着的？”宋阿姨心疼道，“我原本打算晚上打个电话的。你生病她当然也要关心你的。”
“我不想让她担心。”付安阳说。
比起刻意交代要她向雇主隐瞒某个同学的来访，这样的理由会显得更合理些。
“唉。”宋阿姨没有怀疑，无奈地说，“行啦，阿姨知道了。你快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
“辛苦您了。”
付安阳回到卧室关上门，在床边坐了一阵，觉得房间里安静到有些无聊。今晚不想当刷题机器，这时候才提起兴致打开手机，去看未回复的留言。
略过99+的群聊，他往四人小群里报了个平安，看到沈闻叙也发来了消息。就在一分钟前。
[嘘：/图片/]
是昨天在音乐广场上被喷泉浇湿时的照片，那么狼狈的样子居然还被抓拍下来，堪称黑历史。
[su：……]
[su：给我删了]
[嘘：我不]
[嘘：很可爱^_^留作纪念吧]
这人怎么恶趣味这么多。付安阳自言自语，“可爱你大爷……是留作把柄来威胁我吧。”
但这倒是能给他一点提示。
[su：你还有没有别的照片？小时候的]
[su：什么样的都行，我想看]
[嘘：我也很想看]
[嘘：很遗憾我没有你小时候的照片，什么样的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吗。
付安阳有些失落。他能找到的相册都是一本正经的那种，大概每年过生日的时候例行一拍。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生活气息的照片了。
[嘘：但我们有过一张合照，保存在你那里]
[嘘：你还留着吗？]
“……合照？”
付安阳眼底亮了一瞬。虽然暂时还没有见过这张照片，但也不忍心再说“我不记得了”这种话。
[su：下次我回旧家找找看]
[嘘：^_^]
他没接着再往下闲聊，点开刚才那张照片，又多看了几眼。当时是为了扶身边一个脚底打滑的男孩子才被喷泉浇湿的。那男孩也被拍进了照片里。
付安阳越看越觉得眼熟。
**
隔天到教室里，付安阳罕见地问夏予添：“你有没有存男朋友的照片？给我看看。”
“谁？我男朋友？”
夏予添受宠若惊，“那当然有一大堆……你居然开始主动关心起我的私生活了！这儿没事吧？别是昨天发烧烧出个好歹来了？”
怎么是个人都要上手摸头。付安阳嫌弃地打开他的手，“搞快点，待会儿班主任来了。”
“喏。我俩照片都在这个相册里了。”
之前夏予添炫耀的时候也往小群里发过照片，所以有点印象。
为了确保不是自己眼花认错，付安阳连看了好些张。去掉美颜效果，照片里和夏予添很亲密的这个人，跟那张黑历史里出镜的男孩模样重合度很高。
他把手机还给夏予添，“你们周末在一起吗？”
“没啊。周六出去玩了一天，周末就在家赶作业了。”
“我周末在海洋馆见到一个跟他很像的人。”
“豁，真的假的。”
“嗯，应该是他。”付安阳没怎么犹豫地说，“但当时他跟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人在一起。”
顿了顿，又补充，“牵着手在一起。”
举止亲密。
话说到这就够明白了。兄弟是大大咧咧可也不是真的傻到没心眼。
夏予添沉默了一下，“我问问。”
之后几天他都没再提过这事。付安阳心里知道八九不离十，但看他还是嘻嘻哈哈与往常无异，又不太确定是真的没事还是佯装坚强。
除此之外，还要应付另一位。
察觉到付安阳会因为觉得亏欠而对他心软后，沈闻叙变本加厉地粘人。学校里两人形影不离，论坛上的帖子已经成了他俩的cp记录贴。素材过多，都快成日更帖了。
连严谨这样不怎么热衷八卦的人都被小姐妹按头安利，半推半磕地追完了帖子，“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他喜欢我个屁！”
付安阳忍无可忍：“他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讹我！！”
从食堂里要买一样的菜色，写字的笔要用一样的品牌，已经演变到了连校服底下的衣服和鞋子都想跟他穿同款的。
谁会想要在吃饭的时候讨论内裤是什么颜色啊！
中午一时心软被迫答应周末一起去买新衣服的人已经后悔了。
所谓的好朋友们没有半点同情心。关绮绿在旁边激动献声。
“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
配个鬼的bgm啊！
“我看你被他粘着也适应得挺好。”
严谨一推眼镜，日常看破，“真烦的话根本就不会理他吧。”
付安阳的话变多了。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吐槽——尤其是针对沈闻叙的吐槽。但比刚开学那会儿整个人都活泼了不少。
虽然她对沈闻叙观感不太好，但不可否认是对朋友产生了好的影响。就也没多说什么。
“被迫适应的。”
自己有把柄落在他手里的事坦白出来很没面子，付安阳重申：“我喜欢的是那种，那种可爱的女孩子。”
“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最好还有酒窝，甜甜的很单纯那种。”
“那种”女孩的形象已经穷尽了他的描述能力。关绮绿怜惜地叹气，“是不是还得穿白色连衣裙长发飘飘？”
“这是什么人间初恋的经典造型啊，一听就是纯情少年的脑补。”
付安阳：“写作业去！！”
离恼羞成怒就差那么一点。
关绮绿和严谨对视一眼笑出声来，刚打算转身，听见一道幽怨的声音。
“我悟了，诸君。”
夏予添握着手机，脸色愤慨又悲哀，“有朋友给我发来情报。周末我要去捉奸在街。”
“……”
关绮绿叹气：“节哀顺变。”
“可算干点有用的事了。”严谨说。
当初两人在一起时她就已经看出点端倪，可陷入恋爱的人都不会听劝的。发展到今天这步也不算特别意外。
夏予添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他小男朋友还在撒谎，午休见面时小脸笑得跟花儿一样，话说得滴水不漏。
要不是付安阳无意间撞破，他又找了那边学校的朋友通气，还不知道要被瞒到什么时候。
他拖了一周才下定决心接受事实，也是被这条背着他又出去约会的情报气着了：“抓他个现行看他还怎么狡辩！晏晏陪我去捉奸！”
“道理我都懂，精神上支持你。”
付安阳试图把胳膊从他怀里抽出来，“为什么要我也去啊。”
“是你把噩耗带给我的！我不管！对我负责！”
“……”
这当口，沈闻叙又拿着练习册过来了。
上次说过月考排位要做同桌是认真的，最近他下课一有空就拿着练习册过来问题，四个人都已经见怪不怪。
勤奋值得肯定，只是智商稍微欠缺点。问的题目换汤不换药，同样的规律居然还要频繁地问上两三遍。
明明看着人挺机灵的。例题套路也都给他讲明白了，怎么稍微变个花样就不会做了。
照这个问问题的频率，别说年纪前十，付安阳担心他要拖班级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