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普光寺。

桃柳小心地捧着一壶茶水,灵活地穿梭在花木郁郁葱葱的后院小道上。

她步子迈得飞快,边走边皱着眉头咕哝着,那么大个寺庙连备用茶水也没有,还得去伙房现烧,也不知这住持是如何管事的。

叫她说,就该让余嬷嬷这样的人来这里当住持,眉毛一竖,保管给那些小和尚吃十个八个豹子胆也不敢躲懒。

倒是连累了自家姑娘,咳得那样厉害都喝不上一口茶水……

想至此,她愈发加快了脚步。

“姑娘,水来了!”桃柳推开虚掩的门,“咳嗽好点了没?”

禅房里空无一人,她疑惑地将热腾腾的茶水放在小桌上,搓了搓发红的手,如善从流地倒了杯茶,直接捧着茶到外头寻人去了。

“姑娘——”

“姑娘,你在那儿?”她一间间去找,可直到找到最后一间,也没见着人。

她正感到奇怪,去哪儿了呢?就在这时,她的视线被地上的一片布料吸引了……

“啪”地一声,瓷杯碎了一地,滚烫的热水四溅开来,桃柳夺门而出,手中紧紧攥着藕色的布料,慌忙朝大殿方向跑去……

***

日头高悬,远在几里外的杜府,倒是一改平日的冷清,几个婆子小厮在大门口进进出出搬东西,眼角都捎带着喜色。

只因——老爷回来了!

杜老爷名叫杜冕,与嫁去京都秦家的杜云婌是一母同胞的姐弟,皆为方氏所出,两个月前被老太刘氏撵去扬州经商后,此次还是头一遭回府。

“老爷若是提前来信,我便让王叔早早去码头候着了,再不济,你让童儿雇一辆马车,何必为了省这点铜钱,和童儿背着如此多物件儿实实走了两里地呢?”

小方氏叹了一口气,往他的泡脚足桶里添了些热水。

杜冕烫得“哎哟”一声缩起脚,嘴里不禁发出舒服的喟叹,“前些日子不是寄信过来了吗,左右也不知这船何时能到,便没在里头说具体日子。”

“哎,对了,昙儿那事你拒了没?”他顺口提了一句,其实心里觉得按小方氏护女的劲头,该是早拒绝了,所以也只是想到了顺嘴一说。

然而这次小方氏却是低头沉默不语,他慢慢察觉到不对劲,眼睛逐渐睁大,猛地转过身子去看她,木桶里的水随之溅到了地上。

“你……你糊涂!”

嫁进那种人家昙儿怎会有好日子过?他杜家难道要为卖女儿沦为江夏郡的笑柄吗!

“你倒是说得轻巧,你祖母的性子你这亲孙子心里没数么,现在反而怪起我来……”小方氏呜呜地哭起来,拿拳头去锤他,“你去拒呀,当初她让你取沈氏的时候你拒掉了吗你,呜呜呜……我和婆母命苦啊,嫁进你们杜家被这样欺负……”

两人正闹得厉害,突然,小方氏身边的婆子神色匆匆过来传话。

“你说什么!”杜冕直接站起来,赤着脚急急跨出桶,拽着那婆子高声道,“你再说一遍!”

“表姑娘在普光寺不见了,哎哟,好端端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小方氏听完头一晕,只觉得完了,杜冕则怒到了极点,“你们怎么看人的!”

阿姐把外甥女托付到他们家,结果照顾到人都丢了,叫他如何与阿姐交代!

推开人,他连鞋都没穿,撩起衣袍赤着脚急急忙忙去唤人了。

……

关乎到女子的声誉问题,他也不敢大肆喊人,只带了家里的几个家仆与一个幼时有过同窗之谊现如今在衙门当差的好友,一行人匆匆来到了山上的普光寺。

他们赶到时,太阳都快落下山头了。

“女儿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呀?”他见着杜玉昙,立马上前拉着她问道。

“爹?”杜玉昙的脸色几乎半天了都没好过,此时乍一看见两个月没见的杜老爷,十分惊讶,但一望他后头的阵势,便知他来此处的原因了。

她也不耽搁,三下五下就把情况说了一遍,最后道:“寺里我们也找这边的和尚一起翻查过两回了,但是……”

话没有说完,但只有她知道自己心里的懊悔,若不是因为她,瑜表妹便不会来普光寺,也不会……

不远处的书生仿佛知晓她自责的心思,叹息一声,上前走到她身边无声安慰她,与她并排站着,中间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杜老爷,我们将全寺上上下下都搜寻了两遍,连佛像后面的夹缝与和尚们居住的禅房都没有落下,可人还是没有寻到。”

“这位是……”杜冕上下打量着这书生模样的郎君,朝杜玉昙问道。

“小生今日在寺庙替亲人礼佛,恰巧路过见着似乎在寻人,便过来一起帮忙。”江石恭顺道。

可杜冕却迟疑地看向他,隐晦道:“这事确实不宜宣扬,你……”

“杜老爷放心,我已特意叮嘱过这里的和尚,且小生知晓利害关系,不会说出去的。”

“那便多谢郎君了。”杜冕点点头,想得倒挺周全的,心下不由对这年轻人生出几分好感。

“去山里找找罢。”江石提议,虽然可能性小,但也要去找找。

见杜冕同意,他道:“我再去向师傅们借几个人。”

……

昏暗的船舱里,伸手不见五指,船板拼接得没有一丝缝隙,只有细碎的光束从顶部两个开口处照下来,达不到底部,在半空戛然而止。

舱里静悄悄的,常年腐朽的霉味与人的汗臭、体味与秽物的味道发酵在一起,弥漫到船舱的每一个角落,江水卷来,船体随波摇晃。

黑暗处,一个小小的身影颤巍巍地越过一具具温热的□□,悄悄来到一个角落,她把手使劲儿往粗糙的衣服上反复蹭了几遍,随后小心地朝前探去。

少女莹白的额上沁着密密的汗珠,将她柔软的发丝打湿,乌黑的青丝粘腻地粘在她欺霜赛雪的肌肤上,黑压白的冲击下,瞧上去竟有了一丝惊心动魄的美。

一只小手在她发烫的额头上小心试探着,惹得少女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

秦芷瑜脑袋昏昏沉沉的,只觉得浑身疲软,使不上一丁点儿力气,她费力地抬起眼皮,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谁……”

只是才开口,就闻见了周遭刺鼻的气味,胃里顷刻间翻江倒海,“呕——”,她忍不住背过身吐了起来。

然而手和脚皆被绑了起来,粗糙的麻绳勒着细嫩的皮肤,她一动,绳子扎进磨破的伤口里,疼得她额头直冒汗,身子不由自主朝地上倾倒。

胃里早晨便没填进去多少吃食,汤药倒灌进去不少,她倒在木板上呕得胆汁都快要呕出来也只剩酸水,眼睛酸涩不已,脸色惨白,她的头“咚”的一声侧抵着船板,隐忍疼痛无力地喘息着。

她已经察觉到自己身子的不对劲了,这种感觉很熟悉,发烫发热,浑身无力,嗓子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被强灌了药后,状况似乎比以往还要不好。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急急摸上她的手腕,一阵撕扯般的疼痛过后,她的双手终于解放。

眼里泛着水光,记忆停留在被人劈晕的那一刻,再看周遭的环境,她隐隐猜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忍着疼强撑着起来,拉过那只还在为她解掉绑在脚腕上麻绳的小手,哑着嗓子问:“船开了吗?”

“还没有……”声音软糯中带着稚嫩,怯怯的不敢抽回手。

还是个孩子啊……秦芷瑜虚弱地想,她这个岁数的时候,还尚无忧无虑地在父亲母亲怀里撒娇,而这个孩子却……一想到父亲与母亲慈爱的脸庞,她就忍不住想掉眼泪,可最终却被她尽数憋回去了。

“你和他们,都是一道儿来的吗?”她觉得“拐骗”这个词,实在太戳人心肝,便略过了。

“不是,我们几个从扬州来的,他们——”她小手点点船舱的另一处位置,“他们原先就在船上。”

“姐姐,他们要给你喝苦苦的药,你不要咽下去,像阿宝一样乖乖闭上眼睛躺着,等他们走掉后吐出来,脑袋就不晕晕了。”她悄悄凑近秦芷瑜的耳边,小声道,“不然就要和他们一起睡觉觉了。”

秦芷瑜鼻尖发酸,虚弱地抬起手笑着抚摸她的头,“好,姐姐知道了,阿宝真乖。”

然而手甫一放上去,就摸到好几个肿得鼓起来的包,且还有一大块粗糙的结痂血块。

手一顿,虚虚放在她绒绒的脑袋上,嘴角的笑有些凝固,“怎么弄的?他们打你了?”

“没有没有,阿宝很听话的。”她急忙摇头,“是阿宝自己撞的,他们把阿宝关在小小的黑屋里,阿宝害怕,听到外面的声音,就撞墙要外面的姐姐来救阿宝。”

“姐姐,你是外面的那个姐姐吗?”她声音愈发小心翼翼,心里害怕是不是因为自己连累到了这个漂亮温柔的姐姐。

秦芷瑜静默良久,须臾,哽咽地将小姑娘揽进怀里,她从来没有设想过,迸发出那么强烈求生意愿的撞击声,竟是来自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姐姐……”她手足无措,漂亮姐姐的怀里香香的,阿宝竟舍不得钻出来。

秦芷瑜眼中酸涩,不行,她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她抬头,只是舱里的□□被人收上去了,纵眼望去,整个船舱只剩下顶上的两个透光的口子能考虑。

只是她的身体……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是因为什么事情起了争执,秦芷瑜赶忙放开怀里的小人儿,轻拍她,“阿宝,你去帮姐姐把那边的人叫醒好不好?”

她一个人拖着这样的身体确实爬不上去,但是只要人足够多……

一刻也不敢耽搁,她看着小小的黑影踉跄着走过去,自己艰难地爬起来,也不管身旁那几人的衣服上沾了什么馊味儿,伸手就去推摇,“醒醒,快醒醒!”

她一边压低声音喊,一边用勒出血印子的手替人解绑。

又一道水浪卷起,船身摇晃,“唔……”几人呻.吟出声。

而此时,外面的争吵也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