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你……在哭吗?”

听着他略带小心翼翼的声音,秦芷瑜噙着泪水,轻轻眨了眨眼眸,继而摇头道:“我没事,唐突郎君了,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伤心的往事。”

何必去跟他计较,他什么都不知晓。

她对自己说。

这世上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还记得那些埋藏于黄土中的过往,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隆昌十九年的冬日寒风凛冽,下了从未有过鹅毛大雪,冻死了好多流浪乞儿,也差点掩埋了那个眼眸如一潭死水般干枯无光的濒死男子。

不知道在那座阴暗压抑的府邸牢笼里,有个病弱的夫人,那个有名无实的夫人悲他与自己同病相怜,排开万难将他带进她的囚笼,医治好,并收留他做了她独属的马夫,她活得太苦,听惯了谎言,渴望有个人能与她说上一句真心话。

更不知道……

她鼻尖发酸,只是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门外的贺青闻言松了一口气,他挠挠头,总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那,那你来这里是干什么来的?”须臾,他生硬地转移话题。

算了吧,何必去与一个什么都不知晓的人计较,秦芷瑜吸了吸鼻子,没让眼泪落下来。

上辈子这样难都扛过来了,如今处境变好了,自己难道还会因为三句话就放手吗?

拾掇拾掇自己难言的情绪,她轻声道:“为故人之友祈福,求个平安。”

“故人之友?”贺青问道,敢情这朋友托朋友,还夹着两层关系?

“你那位故人怎不自己来?”

秦芷瑜沉默片刻,须臾,道:“她死了。”

贺青一怔,收起摇晃的脚,难得收敛起自己的懒散,“那这位故人之友呢?他自己不来?”

原以为会听到个“路途遥远”之类的借口,没想到却是——

“也死了。”

死的不值得。

和他怀中抱着的那具油尽灯枯的躯体一起,被一柄长缨枪贯穿心脏,最终长埋于终年荒芜的山野上。

无妻无子无坟穴,只有一具女尸伴在他身侧,生不带霓裳,死亦无人祭。

明明是那么凄惨难过的事情,但秦芷瑜的心中却没有过多的悲恸,因为她始终记得腰间那双死死箍紧她的手,带了一股难以撼动的执拗狠劲儿,仿佛入了阴曹地府,也誓要将她一道拽去方肯罢休。

当真被他的乌鸦嘴说中了,曝尸荒野,共赴黄泉。

想到这里,她的唇角无奈轻扬。

门外的人闻言后,不由挺直背,刚想开口道个“节哀顺变”,但转念一想,事情不对劲啊!

“他二人都死了,还祈什么福?”这祈的是哪门子福?

祈下一世。

秦芷瑜偏过头,看向这道厚重的门,轻声道:“祈愿菩萨低眉,让他们下辈子能在最热闹繁华的街市再相遇,祈愿金刚不怒,还他们一个无憾的圆满。”

只求一个圆满。

“你都说了是‘友人’了,怎听着还像是其中有人欠了情债一样?”贺青随意踢了一粒脚边的小石子,小石子挨了一脚,骨碌碌滚远了。

“确实有人欠了情债。”白皙的指尖细细描绘着木门上的众佛雕饰,觉得他自己形容的“情债”一词甚为妥帖,她不由眉梢轻弯。

“世俗教条,尊卑贵贱,礼义廉耻……”她缓缓道,“所以才只能称为‘友人’。”

话没全须全尾说完,但贺青却已明白话里的意思。

他嗤笑一声,眼神中带了一丝不屑,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此人怕不是个孬种,管旁人做什么,喜欢便抢过来,哼,还怕挨人白眼……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裤兜子里那东西被狗食了?”

“算什么男人!”

从没见过骂自己骂得这么狠的,秦芷瑜手一顿,听着他匪气的话脸颊微红。

如果……

“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做?”她心中微跳,好奇地问道。

他?贺青嗤之以鼻,他最不信的就是什么前世今生,什么上辈子积德下辈子享福,统统都是诓骗人的话。他只知道人只有这一辈可以活,想要什么,就得自己攒劲儿伸手去争!

世间万物皆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好东西大家都会觊觎,只有拼力去争去守,才能稳站山巅,护住心爱的东西不被敌人夺走!

如果是他的话……

“遇神杀神,佛挡杀佛,魔来斩魔!”话中带着一股嗜血的狠辣劲儿。

“好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秦芷瑜立即紧张地打断他,还在寺庙里,说什么杀佛杀神,真想出去捂住他那张不老实的嘴巴。

贺青从鼻腔“哼”了一声,他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收割的人头不计其数,手上沾过的血多如牛毛,还会怕这些玩意儿?

笑话!

秦芷瑜将手贴在胸口,垂首忍笑,有这句话,已经足够了。

这次姑且算他蒙混过关罢,她原谅他了。

喉咙涌起一阵咳意,她捂着嘴努力压下,不让自己咳出声来。

平复了许久,她才道:“郎君,时辰已经不早了,与郎君说说话,倒是已经不再害怕了,想必慧善大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郎君若是有事,便自去忙罢。”

用完就赶人?贺青心中微微不满,但此时也不好说什么,除了应下,其他说什么都显得倒像是他自己死皮赖脸赖着不走一样。

没听见门外传来声响,秦芷瑜一怔,须臾,恍然大悟道:“今日多谢郎君相助,郎君侠义心肠,帮扶一个素不相识的弱女子,想必平日里也是匡扶正义的侠士善人。原谅小女子身体欠佳,不能出门相送郎君。”

心里虽不满,但毛也顺了,人家也给了台阶,且自己确实还有事情要做,他瞥了一眼躲得远远的赵旭,只能顺着台阶下去。

他随意“嗯”了一声,走了。

秦芷瑜听着渐行渐远最终消失的脚步声,扶着门框站起,终于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姑娘!”一直捂着耳朵盯着鞋尖的桃柳听到动静,立刻起身扑到桌上准备倒水,可壶提到底,也没有一滴水下来。

她懊恼地掷下空壶,急急忙忙过来拍着她的脊背,只是拍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得好一点,她看着那张惨白的小脸,脚一跺,“姑娘你先等着,我去寻人找一壶热水。”

药丸是有,可那么大一颗,没水过着,怎吞得下去?姑娘最是怕苦,怎可让她嚼碎了下咽,最怕到时候咳嗽治不了,还要将胆汁都给吐出来!

岂不是雪上加霜?

秦芷瑜咳着点头,从她手里接过青花小瓷瓶,在她走后,直接取出一颗放入嘴里。

嘴里苦意蔓延,她想,可惜这次没有蜂蜜。

桃柳跑得飞快,嘴里不住地抱怨那不靠谱的小沙弥,只想快点取些水来,她只专注地瞧着眼前的路,根本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人影。

那人影鬼鬼祟祟的,在瞧见她后,慌忙躲进了漆红的柱子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