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诗词

简宿涵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顿觉沈贵姬是个害人精,

“可是嫔妾不精此道……”

“简贵人何须自谦,你不是向来自诩出身书香门第,满腹才情么?”

上次云婉仪落胎之时她便明里暗里的陷害,如今更是明晃晃的针对,一则她知晓简宿涵即将获宠,心中不忿,二则若是能下了简宿涵的面子,也能让皇帝知晓她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周遭探究的视线已经看了过来,简宿涵再不接话难免显得懦弱,只得应下,

“那嫔妾恭敬不如从命,哪位姐姐前来相对?”

人群中有一身着蓝色芍药衫裙的女子,梳灵蛇发髻,眉目勾人,但见她微微上前一步,

“我来如何?”

正是莹昭容。她与简宿涵前些日子闹的官司直到现在还有人谈论,见她们二人对上,众人纷纷觉得有好戏看,就连皇帝都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简宿涵直觉来者不善,浅笑屈膝,

“自然可以,姐姐请。”

莹昭容宠爱不俗,绝非泛泛之辈,她抚了抚腰上的玉佩,状似无意的道,

“你乃令官,上头的对联许是瞧过,难免不公。”

简宿涵也不解释后面的灯谜自己不曾看过,顺着问道,

“那姐姐想如何?”

“此回廊挂灯二百盏,恰好二百步,文帝曾令东阿王七步成诗,你我效仿如何,各站两边,择一令官出题,答对一题行五步,且看谁能走到最后。”

婉妃抚掌赞叹:“妹妹大才!”

简宿涵牙根子发酸,颔首应允,

“姐姐妙思,只是令官谁来当呢?”

众人下意识看向皇后,一致出声让皇后来选,后宫中人有几斤几两大家各自都是清楚的,选了旁人难免偏颇,皇后只能点了云婉仪来。

“你素日是极爱诗书的,替她们这两个顽皮鬼点点令吧。”

云婉仪顿了顿,上前一步,依旧是一副冷得谁都进不了身的模样,她思索片刻,

“嫔妾献丑,那第一关就来改字令吧。”

改字令人各两句,第一句有意读错一字,第二句再用一句古诗将所改字加以解释,可难可简,看出题人如何出了。如“天寒有雀守梅花”,原句分明是“有鹤”,怎么变成了“有雀”?只因“黄鹤一去不复返”。

简宿涵与莹昭容已在宫道两边立定,只听云婉仪缓声道,

“可怜无定河边心。”

莹昭容尚在思索,简宿涵一笑,提裙迈五步念出了下句,

“骨可朽烂心难穷。”

这种时候就看谁会的诗多,脑子转的快,有人闻言出声叫好:“对的妙!”

云婉仪颔首,面露赞叹,继续念道,

“秋风拂槛露华浓。”

莹昭容也反应过来,往前迈了五步:“春风不度玉门关。”

中规中矩,也算工整。

云婉仪:“露重鼓寒声不起。”

简宿涵:“空里流霜不觉飞。”

云婉仪:“乱草渐欲迷人眼。”

莹昭容:“花易凋零草易生。”

一连来了十题,二人所答各半,皆是不相上下,云婉仪看了看天上明月,又看了看还剩下大半的宫道,

“出令太慢,下一关命题作诗如何?今日中秋,以月为题虽是俗气,却最最应景,后半途不需再走,诗作佳者胜。”

简宿涵心中暗松一口气,莹昭容确实不俗,二人再对下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不如一诗定胜负算了。闺中女儿所做游戏不过文词雅令,平常都会多背几首以防不时之需,咏月诗篇更是一抓一大把,但若想出彩拔得头筹,还需细细斟酌。

狗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又靠到了简宿涵的身边,只见她容颜姣美,遗世立于灯火阑珊之处,身影虚幻,似乎下一刻就会消失在路尽头似的。

“如何,可有腹稿了?”

皇帝在她耳边低语,给人一种温柔至极的错觉,简宿涵轻轻摇头,美目一扫,却是瞧见了男子眼底的凉薄与玩世不恭。二人这幅“深情对望”的场面似乎刺激到了莹昭容,她迈步而出,面上极好的收敛了怒意,只有娇柔可人的妩媚,

“我已有了,还请诸位姐妹点评。”

皇帝抬眼看去,静等她的下文,莹昭容思索一番,徐徐将诗词念出,

“昨夜圆非今夜圆,却疑圆处减婵娟。一年十二度圆缺,能得几多时少年。”

字面工整,立意甚好,虽不算上乘之作,短短时间内能作出来却也说明了她的水平。

云婉仪微微点头:“尚佳。”

简宿涵将诗来回咀嚼了几遍,而后笑开了,抚掌轻叹,

“妙极妙极,姐姐赢了,妹妹自愧不如。”

到底是婉妃一派的人,万一被自己下了面子要报复回来,料想皇后也不会费劲护着自己,刚才献舞已然高调,现在还是低调点,夹着尾巴做人吧。

众人见状心中难免失望,方才几番诗令还以为这简贵人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没想到不过尔尔。

皇上走至莹昭容面前,捏了捏她的下巴,他似乎极为喜欢这个动作,

“还是你福气好,那匹烟暖玉织纱归你了,这可是阖宫独一份。”

莹昭容喜不自胜:“谢陛下赏赐。”

简宿涵盼她见好就收,可某人却偏偏得寸进尺,莹昭容不着痕迹与婉妃对了个眼神,然后看向一旁的简宿涵,略略提高了声音道,

“妹妹不必自谦,想来你也有了诗,无论好坏念出来给大家听听,左右我们也不笑你,良日佳节全当图一乐呵。”

她说完竟还让侍墨宫女端了纸笔,

“来,将诗词写下留存起来,日后回味也是一番乐趣。”

简宿涵若作得好,挂在这里没什么,但若作的不好,就是一个笑料,莹昭容料定简宿涵写的诗狗屁不通,存心辱她。

婉妃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流连一通,咬着指尖笑开了,

“是极是极,简妹妹写了吧,想来你的诗才不差,我们无缘得赏也是可惜。”

皇后从始至终不曾说话,又怕简宿涵折在了这里,倒是不美,正欲开口解围,却见简宿涵一言不发的拿起笔,挥毫在纸上开写,人群逐渐围了过去,

“明月明月明月……”

沈贵姬围在一旁,轻声念出开头,随即心中嗤笑她写的什么玩意,然而待再往下看去,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怎奈乍圆还缺。恰如年少洞房人,暂欢会、依前离别。小楼凭槛处,正是去年时节。千里清光又依旧,奈夜永、厌厌人绝。”

她最后一笔写尽,已是满座寂然。看懂的在沉思,看不懂的也不敢出声。

云婉仪半晌才吐出一口气,

“千里清光又依旧,奈夜永、厌厌人绝……好绝的词,此篇当为今日魁首。”

简宿涵静静看了眼面色涨红的莹昭容,一下一下捋着雀翎金钩的尾羽,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提笔,将方才写好的词尽数用墨糊了去,

“涂鸦之作,众位姐姐一笑置之就罢了,保存倒是不必,且给我留些面子。”

本也是一代词宗柳先生的佳作,借用打脸已是冒犯,哪儿有颜面留下供后人品评。

她言笑晏晏,爱读书,却不是清高孤傲的性子,才情满腹,却也不会瞧不起旁人。皇帝望着简宿涵,蓦的想起那日祈愿节百年树下,她替小宫女写经幡的情景了。

莹昭容也算识趣,知道简宿涵有意放她,见好就收的道,

“妹妹这话真是羞煞我,此篇一出我日后再不敢写咏月诗,我输了,心服口服。”

婉妃倚在皇帝身旁,牵着他的衣袖撒娇弄痴,指着她们道,

“陛下您瞧,方才还吵着要搜罗了和妃的东西去呢,现在一个二个都谦让起来了,依臣妾看这两首都不错,二人都应有赏才是。”

皇帝看也不看她,只负手而立,静静望着简宿涵,

“那便都赏吧。”

今日侍寝皇帝会翻谁的牌子,大家心中约摸都有了数,难免有些兴致缺缺,之后宴席散去,简宿涵直接与皇帝同乘一撵回的太元殿。

“朕竟不知你舞跳得这样好。”

帝王慵懒的倚在撵中,怀中温香软玉,实在是占尽人间之美。深夜的凉意还是有些深,简宿涵窝在皇帝暖和的怀抱里,舒服的眼睛都不想睁,白玉似的指节轻轻划过他的衣襟,

“不过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许是因为困倦,声音带了些软糯的意味,让皇上不禁想起幼年时在民间吃过的麦芽糖,甜甜黏黏,可惜那时家里穷,阿娘也只舍得给他买一点点,吃一口往往能回味很久,开心得给一块金子也不换。

现在他什么都有了,却什么都尝不出了。

轿撵轻轻落地,吴庸掀开帘子,就见帝王双目轻阖,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大着胆子轻声道,

“陛下,太元殿到了。”

皇帝睁开眼,眸底光芒如昔,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两样,他见简宿涵乖乖巧巧的窝在自己怀里,细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打出一道浓密的阴影,愈发衬得皮肤光洁,玉铸的人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