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030章

他虽尚未及冠,然十二岁便已掌兵。

开?始的那两年,底下人多少有?些不服气,明里暗里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到了他十四?岁,个子突然拔高,臂力无穷,在战场箭无虚发。他领兵打仗时,心思也越发缜密,再没有人能糊弄他。到了十六岁,他不必事事亲躬,只需下发命令即可,底下人若办不好,轻则革职,重则丢命。

宁先生知他脾气秉性,虽心有?疑惑,却未多问。

倒是跟着裴云瑾回京城的岑先生颇有?不服,他趁着裴云瑾在驿站给马喂草换水的间隙,说道:“世子小时候跟大公子最亲近,原来大公子还在滇州时,您整日里缠着大公子玩耍,让他教你弓箭。”

裴云瑾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唠叨到哪里:“我?不懂,就连我?也是大公子临走送给世子的,怎么你们兄弟俩却因为一个女人而闹得不欢而散?”

“三月二十是西疆王室的面具节,大哥他是急着赶回去过节,并非跟我?置气。”裴云瑾道:“我?还年轻,北疆未定,不会为了女色耽误大事,请岑先生务必要帮我在父王面前多美言几句。”

裴云瑾思虑着他现在积攒的功劳还不够,不足以向父王争取自己的婚姻大事。林萱身份复杂,又?是在林冲渺身边养大的,以父王的脾气,若他听见了什么风声,误以为林萱要用美色误他,只怕是再也容不得她。

“世子以为我?是那长舌妇?那妖女长得着实好看,你虽然说得轻巧,心里却一直惦记着人家,不然也不会把人接到别院里关了三天三夜。”

岑先生真是苦口婆心:“世子你听我一句劝,你将来是要当储君的。天下长得好看的姑娘那么多,到那时候,所有?美人都会送到你面前,任由你选!现在你何必为了个女子去跟大公子置气?她来历不干净,不是林冲渺养的禁-脔就是他的私生子,即便大公子能同意,王爷也不会同?意的。”

“岑先生教训得是,我?的婚姻大事,自当有?父王做主。”裴云瑾听得心不在焉,却是态度恭敬。

因岑先生是他的弓箭师父,也曾是他生父的得力下属,在父王那里也有?些脸面,他的唠叨,裴云瑾不得不听。

他见?马吃得差不多了,将马牵出来,翻身上?去:“时候不早了,我?还急着去办事先走一步,岑先生您先吃点东西,慢慢来。”

裴云瑾骑的是西疆的汗血宝马,一鞭子挥下去,马蹄“嘚嘚”,片刻间便不见?踪迹。

“急什么,世子你从早上到现在也还没吃东西呢!”岑先生扯着嗓子喊了两句,摸摸咕噜噜叫的肚皮,叹了一声,只得翻身上?马,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裴云瑾回到晴云阁时已至晡时末。

红豆送伽南香过来,刚走不久。

他还未洗漱,见?书房里摆着个十八罗汉图纹的竹盒,打开?来看。

妍韵解释:“这是青玉宫里那位送来的,说是多谢世子从湍急的河水中救了她,特地送来的谢礼。”

“她自己送来的?”裴云瑾轻抿着嘴角问,心里却在责怪林萱,怎么非挑他不在的时候送来,难不成是故意躲着他?

妍韵说:“是一个叫红豆的宫女,她刚走不久。”

裴云瑾打开?盒子,里面是加了沉香木和龙涎香调成的伽蓝香盘,香味轻轻淡淡,裴云瑾放下香,将手?指放到鼻间轻嗅,仿佛在那淡淡的伽蓝香中,寻到了一丝木樨花的清甜。

那是她擦手的香膏子的味道。

裴云瑾捏着香盘,脑子里浮现她将香盘捏在手里细细闻的画面。

她一定亲自试过,知道他喜欢,才令人把香盘送来。他又?埋怨,怎么不自己送过来呢,派个宫女来是什么意思。

她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跟他撇清关系?

妍韵又道:“那侍女来的时候很着急,她好像有话要跟世子说,我?说由我转告世子也是一样的,她却不信。后来听说世子不在宫里,才面露遗憾的走了。”

裴云瑾神色突然凝重:“她什么时候走的,你去把人追回来。”

妍韵还要说什么,见?他面露冰冷,才只好领命,命一个有腿脚功夫的侍女,快步去将那名叫红豆的宫女追回来。

屋里燃着林萱送来的伽蓝香,淡淡的,甜甜的。

跟今天早上,他凑在她软软的颈窝里闻到的伽蓝香味不太一样,不如那个好闻。香是好香,要看用在谁身上。

香刚点上,红豆就被追回来,她跪在地上,双手?举过额头道:“求世子救救我?家主子。”

裴云瑾想起他在渡口时那阵没由来的心绪不宁,觉得自己半道折回来是对的。

“这盒伽蓝香是贵主亲手?挑选,是她亲手给世子选的谢礼,想过几天亲手?送给世子,但奴婢却自作主张,提前给世子送了过来。皇上?命贵主给吕守一探病,将她交给吕守一任意处置,吕守一向来跟贵主不对付,奴婢怕她现在凶多吉少——她已经被带走快半个时辰了。”

裴云瑾看着正在飘香的香盘,听见自己声音淡漠:“急什么,你们贵主聪慧果断,区区吕守一而已,她自己能应付!”

正在一旁给他煮茶的妍韵抬头,露出诧异。

世子广交结友,向来都是好性情,若不愿帮,向对方坦率说明缘由,也不会被对方怪罪。何以这般不近人情的讽刺回去?

裴云瑾面露冷色,挥退了红豆。

红豆一走,他喝了几口妍韵刚煮的茶,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我?有?点累,你先退下吧。一会儿岑先生回来若问起我?,你就说我?已经歇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妍韵点头退下,帮他把门阖上?。

裴云瑾放下门栓,打开?窗户,跳出去。

据说,御花园的湖里养着两百年的锦鲤,锦鲤一张嘴,就能吞下个活人。

林萱双手被束,吊挂在树上?,她脖子以下淹没在水里,在心里笑话吕守一玩的都是邧帝玩剩下的把戏。

过会儿,吕守一令人将绳子放下去,让林萱整个头淹没在水里,等她呛水了,又?让人把她捞起来。

周而复始,怎么都玩不过瘾。

吕守一记恨她干涉朝政,不想让她说服狗皇帝重用丁明辉那样有良知、不贪心、肯为百姓着想的好官。

记恨邧帝因为不能讨她欢心而将怒火转移到吕守一身上,当着他那些徒子徒孙的面骂他是个废物,连只狗都找不到。

他曾经跟林萱和谈,劝林萱乖乖当只笼中鸟,金丝雀,每日只要考虑如何讨狗皇帝欢心就好。

前世的林萱乖乖听话,就是这么做的。

前世她每日战战兢兢地等着得到邧帝的欢心,吕守一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她为了讨好邧帝,被吕守一哄骗着吃下许多烈性丹药,年纪轻轻就吃坏了身体。以至于后来裴云瑾请了多少医术高超的大夫来给她看病,都摇着头说没救了。

这辈子她谁都不听,只听自己的。

“贵主,池子里的水好喝吗?我?那三岁的侄儿都知道洗澡水不能喝了,你怎么连我?侄儿都不如呢?”

吕守一把他的徒子徒孙都聚拢起来,围观林萱受辱,他的干儿子吕明方在岸上?笑得最开?心。

林萱笑他天真,不知自己笑声越大,死得越快!

岸上这些嘲笑她的太监,除了吕守一之外,明天都会被扒了皮挂在秋容道上?。这就是帝王的权衡之术,一边哄着她过来给吕守一赔罪,让他出口恶气;一边又杀些不重要的小太监来平息林萱的委屈。

她平时最害怕水,今日却没那么怕,因为今日上午,她已经在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

哪怕她把自己泡在浴桶里半个时辰,也没有将裴云瑾留在她身上的印记洗涤干净。她一直记得,在盛开?着白茶和鸢尾的院子里,蝴蝶绕在艳丽的芍药花旁,裴云瑾将她抱在膝上?,在她耳后轻嗅。

他身上有?很好闻的伽蓝香,修长的手?指游走在她的肌肤上。那些,才是真正令她觉得羞耻的记忆。

可是那些羞耻的记忆,此刻却成为缓解痛苦的解药。

当水再次淹没头顶,林萱听见岸上的人还在嘲笑:“真该让所有?人都来瞧瞧她这贱样,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我们面前摆主子的谱。你不是主子吗?主子怎么会像个落水狗一样泡在池子里呢。”

一旁的柳树下,裴云瑾站在人群后,死死的盯着被泡在水里的林萱。

他就快被林萱气出内伤!

裴云瑾让她不要回宫,好好留在别院,其它的什么都不用想。她不同?意,哭着闹着非回来不可,这就是她的选择?

她说她有能力对付吕守一,他信了,放手让她自己去对付。

可她的手?段难道就是自己送上?门受辱?

她那么娇气,被烫了手?还要哭哭啼啼,骂她一句就委屈得掉眼泪,怎么哄都哄不好!怎么在别人面前,就如此坚强不屈?

他抬脚迈上?前,从太监手?里夺了绳子,将她从水里捞出来。她身上?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挂着根水草,桃色宫装被水泡得皱巴巴,细密的桃枝绣纹间隙染了绿泥。

悄悄躲在一旁哭得瑟瑟发抖的红豆见?机跑过来,给裴云瑾递上?棉大氅。

裴云瑾将大氅披在林萱身上?,将她打横抱起。

吕守一微怔,然后拦住了裴云瑾:“世子,您是什么意思?”

裴云瑾将她肩膀滑落的大氅再次裹紧,目光森森落在吕守一身上:“让开。”

“世子这么轻易的把人带走?不该给我?个交代?”吕守一说完,他身旁的人都围了过来。